凛冽寒风卷着黄沙，无情地拍打着众人的脸庞。
一只苍鹰盘旋在上空。
大军一路疾驰，青钰与魏佳佳并肩而行，马蹄踏过荒芜的土地，扬起阵阵尘土。
突然，一阵刺鼻的血腥味随风飘来，众人心中皆是一紧。
加快速度前行不久，一座被夷为平地的村子出现在眼前。
残垣断壁间，横七竖八地躺着村民的尸体，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房屋被烧毁，浓烟还在缓缓升起，几只野狗在废墟中徘徊，时不时发出令人心悸的低嚎。
青钰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坚定，他握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眼前的惨状，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百倍。
破碎的陶罐里还凝结着干涸的饭食，几只乌鸦在废墟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青钰握紧腰间的佩剑，目光扫过满地狼藉。
长年海岛的练功生涯，他的听觉和嗅觉异于常人。
此刻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细微响动，都让他的神经紧绷。
同伴们分散开来在废墟中搜寻，不时传来压抑的抽泣声——角落里蜷缩着几具村民的尸体，有的还保持着护着孩子的姿势。
“青木！这边有发现！”魏佳佳的声音带着颤抖。
青钰疾步赶过去，只见她正蹲在一片瓦砾堆旁，小心翼翼地掀开半块门板。
底下露出一只布满血痕的手臂，皮肤下的青筋突突跳动。
青钰蹲下身，屏息凝神。
在一片死寂中，他听见了微弱的、类似小动物呜咽的声音。
顺着声音的方向，他的目光落在十几步外一处微微隆起的土堆上。
那里的泥土颜色比周围深些，还零星沾着新鲜的血迹。
他快步上前，指尖刚触到松散的泥土，就听见一声虚弱的咳嗽。
扒开表层的浮土，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眼前。
老人胸口插着半截断箭，鲜血浸透了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但他依然死死撑着上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下方的土坑。
“老人家！”青钰轻轻摇晃老人的肩膀。
老人浑浊的眼睛艰难地睁开，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土坑，喉间发出含混的音节。
青钰心头一震，连忙扒开剩余的泥土。
土坑下蜷缩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怀里紧紧抱着个褪色的布偶。
孩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却空洞无神。
脸上还沾着干涸的泪痕，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般瑟瑟发抖。
青钰伸手想抱他上来，却被孩子突然发出的尖叫惊住。
“别怕别怕……”青钰放柔了声音，慢慢解下外袍裹住孩子。
就在这时，他瞥见男孩衣领下露出的瘦骨嶙峋的前胸。
“他们……他们把阿爹吊在树上……”男孩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孩童。
“娘被他们……”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
青钰感觉心口像是被重锤击中，眼眶瞬间发烫。
他转头看向赶来的人，发现魏佳佳已经红了眼眶，其他人也攥紧了拳头。
“先带他们回军队！”青钰小心翼翼地抱起男孩，又示意同伴帮忙扶起老人。
就在众人准备离开时，西边的天空突然炸开几朵红色烟花，那是谁的信号？
难道还有羌人在其他村子烧杀抢掠？
青钰与魏佳佳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他们此次目的，就是守护百姓安宁，难道是羌人分了好几队，对附近村落袭击？
怀里的男孩突然抓住青钰的衣襟，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哥哥，我认得那些坏人的样子……我能报仇吗？”
青钰低头，看着男孩倔强又恐惧的眼神。
突然想起自己十三岁那年，也是这样亲眼看着师勤毁了自己的家。
那时的他，也是在绝望中期待有人能救救他们。
但最终还是……。
终归还是求人不如求己。
“能。”他郑重地点头，“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风卷起废墟上的尘土，将少年的话吹向血色残阳。
这一刻，他心底发沉，这么多人死于非命，这个村子除了这孩子，无一人生还。
接下来的搜寻，再无所获。
魏佳佳最后望着血色中的村庄，眼中是无比的愤怒，她说：“青木，这些羌人简直毫无人性！”
青钰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佳佳，我们一定要帮助太子。
彻底消灭羌国的残暴统治，避免更多这样的悲剧发生。”
魏佳佳看着青钰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别样的情愫。
眼前残酷的现实，跟她在和平年代生长学习是完全不一样，那些战火纷飞都只在电视里看到。
眼前的青木，那股浩然正气，盖过了他俊美的面容，在此刻，她——魏佳佳心动了。
“这个孩子你是交给太子殿下还是你自己带着？”魏佳佳问青木。
“这么小的孩子，先安排在火头军里吧，烧个火应该不成问题。”青钰不确定。
青钰看着魏佳佳，老祖宗们确实没有骗人，外面真是乱的很，老百姓也是真穷。
两人的交流越发频繁，彼此的眼神中都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温柔。
暮色如墨，营地篝火噼啪作响。
青钰将刚烧好的热水倒入陶碗，指尖试探水温时，魏佳佳恰巧经过。
“又在偷偷准备惊喜？”她歪头调侃，目光落在他染着煤灰的袖口，“看看你这袖口都快成炭画了。”
刚才一边想着那个孩子，一边做吃食，一不留神就……，哎。
幸好没有浪费粮食。
青钰耳尖泛红，把温热的陶碗塞进她掌心：“趁热喝，别冻着。”
见她咕咚灌下大半，喉结不自觉滚动，又从行囊掏出油纸包，“留了块桂花糕，你最喜欢甜食。”
魏佳佳咬下碎屑，沾着糖霜的嘴角扬起：“青木，你比我肚子还清楚他想吃什么。”
她忽然凑近，指尖轻轻扫过他眼下的青影，“倒是你，该多休息。”
谷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过来：“我也要吃，我饿了，你们是不是想饿死鸟。”
魏佳佳盯着谷粒瞧，刚抓到他的时候还蛮乖的，学她和青木说话，可可爱爱。
怎么现在就是一赖皮小黄鸟。
“谷粒，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跟着我们混了，不要紧的，你看看喜欢哪里，你自己飞吧，我们保证不抓你。”
“我这么可爱，这么帅气，这么英俊你们居然还要遗弃我，没天理啊。”谷粒扯着嗓子干嚎。
“我的命啊，真是苦呀，碰到个人啊，看我漂亮，抓了我啊，现在玩腻了哇，就不要我了啊，没良心啊，负心人啦。”抑扬顿挫，魏佳佳的脸都绿了。
“你给我适而可止。”魏佳佳大怒。
青钰听到这边的热闹，看着唱大戏的谷粒，微笑着对谷粒说：
“谷粒，刚才那个村子有几只乌鸦，你有没有看到，有三只雌鸟要找雄鸟下蛋，听她们说要找最帅最雄壮的雄鸟，我觉得你很是适合，不如……”
“那个，我也不是那么帅，出门在外，脸上不是都得贴层金嘛，我肯定达不到她们的要求。”谷粒跳着脚一下子变得谦卑。
青钰挑眉看看谷粒，又看向魏佳佳。
谷粒顿时飞到魏佳佳面前：“佳佳大漂亮，要不要谷粒给你唱首歌解闷，小的会的可多了……。”
魏佳佳轻轻地敲敲谷粒小脑袋：“小样，还治不了你，以后不许撒泼。”
深夜营帐内，青钰握着染血的佩剑怔怔出神。
白日里厮杀的场景在脑海挥之不去，剑锋刺穿敌人胸膛时的触感，犹在指尖震颤。
魏佳佳端着醒酒汤掀帘而入，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心猛地一揪。
“在想什么？”她挨着他坐下，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战争不是你我的选择，但我们守护的是无辜百姓。那些人...”
她顿了顿，“是为了让更多人不再经历这样的痛苦。”
青钰喉间溢出苦笑：“我从没想过杀人，如今却...”
“你是守护者。”魏佳佳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动的每一下，都在告诉你，你做的是对的。”
她忽然狡黠一笑，“要不要听我讲个笑话？有个人...”
随着她天马行空的讲述，青钰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
他望着她生动的眉眼，突然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佳佳，若这场战事结束，我可否...”
“好呀！只是以后我要是离开，你得跟我一起。”魏佳佳扑进他怀中，发间的茉莉香萦绕鼻尖。
“早想告诉你，见你的第一眼就被你迷住了——”她仰起头，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
不过那会儿是想把他当摇钱树来着，这个就不必告诉他了。
青钰喉结滚动，手臂缓缓收紧，仿佛要将这份温暖刻进骨子里：“我曾以为，此生不过龋龋独行。直到遇见你...”
他低头，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脸颊，“往后的路，让我护你周全。”
帐外月光倾泻，将相拥的身影镀上银边。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一滩宿鸟，却惊不破这独属于两人的温柔天地。
郑菲菲闻知挚友魏佳佳终得开窍，面上流露出欣慰之色。
她为佳佳得一意中人而喜，然心中亦泛起一缕苦涩。
她与何晨泊之间，始终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何晨泊仍不时对她殷勤示好，赠她一些精巧的小物件。
是日，何晨泊又手捧一束野花立于郑菲菲跟前，面带笑容言道：“菲菲，此花恰似你般娇美。”
郑菲菲接过花，凝视着何晨泊诚挚的目光，肃然道：“何公子，我知晓你的心意。
然我所求之伴侣，此生只得我一夫人，通房小妾皆不可有。
且我不甘困于内宅，我有自身之理想与追求。
若寻不得如此之人，我宁可终身不嫁。”
何晨泊稍愣，须臾坚定道：“菲菲，你安心，我愿为你如此。”多娶无益。
小时候他娘因他爹的宠妾而不知多少次黯然神伤，他其实都看在眼里，幸好娘后来想开了。
后来爹娘就只是爹跟娘，不知道父亲是不在乎他娘了，还是他自信娘离不得她，完全不知道娘已经把他当熟悉的陌生人处了。
郑菲菲望着他，缄默无言，仅是微微摇头，她深知，门第之差实非轻易可跨越。
朔风卷着战旗猎猎作响，墨寒砚在临时搭建的沙盘前俯身查看，指尖划过刻满标记的地形图。
青钰踏入营帐时，正见太子将一枚赤色棋子重重压在羌国粮仓位置，烛火在他剑眉上投下森冷的光影。
“殿下又彻夜未眠？”青钰将温热的醒神茶推过去，目光扫过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探子密报，
“羌国西境守军不足三千，粮草只够支撑半月，此等情报，怕是要把探子的鞋底都磨穿了。”
墨寒砚端起茶盏轻抿，忽然冷笑：“何止鞋底？前日传回密报的暗卫，左耳生生被羌人割了去。”
他猛地将茶盏顿在案上，“这群豺狼，连孩童都不放过，留他们一日，百姓便多一日劫难！”
青钰望着沙盘上象征靖国的玄色棋子，沉声道：“然以暴制暴非长久之计。今日我军能踏平羌国，他日若有新的暴徒崛起，又当如何？”
他指腹摩挲着沙盘边缘，“殿下，旧制如同腐朽梁柱，看似巍峨，实则一碰即塌。”
墨寒砚转身凝视他，眸中似有寒星闪烁：“你是说...”
话音未落，帐外忽传来急报，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滚鞍下马：“报！羌军残部在青崖镇烧杀抢掠，百姓死伤无数！”
青钰的拳头骤然攥紧，指节发白。
墨寒砚猛地抽出佩剑，剑锋直指北方：“传令下去，全军即刻出发！”他回头望向青钰，眼中杀意翻涌。
“青钰，你且随我亲眼看看，这乱世我能不能以杀制止恶！”
硝烟弥漫的青崖镇，断壁残垣间尸骸枕藉。
墨寒砚策马踏过焦土，望着满地狼藉，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瞧见了吗？若不将这群畜生连根拔起，谈何百姓安宁？”
青钰蹲下身，为一名尚存气息的老妪盖上衣襟，直起身时目光如炬：“正因如此，更要未雨绸缪。
殿下，当我们踏平羌国那日，便是为他们尽力之时。”他抬手划过满目疮痍的天空。
“我们需以军功授爵，以贤能任官，让百姓不再跪着求生——这才是真正的胜利。”
“不够的，民以食为天，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何晨泊很赞同郑菲菲的话。
如果不能解决羌国的耕种问题，全靠靖国运过来交易，普通百姓恐难以饱腹，一样会生事端。这是菲菲跟魏姑娘谈论过的，当时他也在。
菲菲说得对，她不应该困于内宅，她合该与他并肩而行，为国效力，因为她有能力，他想，或许， 他的姑娘能比他飞得更高，他很高兴。
墨寒砚沉默良久，伸手拍了拍青钰的肩膀。又拍了拍何晨泊的肩膀。
任重而道远，咱们一起努力吧！
佩剑归鞘的清鸣中，他低声道：“便依你们所言。待羌国覆灭，这天下，该换个活法了。”
风卷着灰烬掠过两人身侧，远处，靖国的战旗正猎猎作响，似在为这场即将重塑山河的变革，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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