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阳光底下，笑得腼腆而干净。
那是十年前的宋阳，还没有被网络暴力的阴霾笼罩，还没有被绝望吞噬的宋阳。
当这张照片映入李娟眼帘的那一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李娟那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她那双浑浊、乱颤的眼珠，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死死地定格在那张薄薄的照片上。原本疯狂挥舞的双手僵在半空，随后开始剧烈地颤抖，像是想要触碰，却又不敢触碰。
病房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秦峰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没有催促，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举着照片。
一秒，两秒，三秒。
李娟那早已干涸的眼眶里，慢慢涌出了泪水。那不是刚才那种因为恐惧而流出的生理性泪水，而是更加浑浊、更加沉重的泪。泪水顺着她满是污垢的脸颊流下，冲刷出两道蜿蜒的痕迹。
“阳……阳阳？”
她发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音节，不再是刚才那种刺耳的嘶吼，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把眼前的幻象震碎。
“是我……是妈妈啊……”
李娟猛地伸出手，一把夺过秦峰手中的照片。她把照片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胸口，像是要把那个少年重新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啊——！！！”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哭嚎，从这个瘦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来。
那哭声里不再有疯癫，只有无尽的悔恨和痛楚。这十年的疯癫或许只是她在逃避，而现在，这张照片强行撕开了她所有的伪装，让她直面那个血淋淋的现实。
秦峰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他轻轻拍了拍李娟颤抖的肩膀，低声问道：“李娟，看着我。那个娃娃，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娟的哭声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眼神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片刻的清明。那是回光返照般的理智。
“是我……是我买的……”
李娟哆嗦着，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那个被她压在心底十年的秘密。
“那天……那天我骂了他，砸了他的电脑……”
“我看他哭得那么伤心，缩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说……我心里难受啊……我是他妈，我怎么可能不疼他？”
李娟的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我想哄哄他……我想给他买个礼物赔罪……”
“第二天我去早市，路过老城区的一条巷子，有个摆地摊的老太婆……她面前摆着那个娃娃。”
“那个娃娃很丑，但我当时就像着了魔一样，觉得阳阳肯定会喜欢……那个老太婆说，这娃娃能听懂人心事，能陪人解闷……”
“我花了五十块钱……就五十块钱啊！”
李娟猛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发疯般地撞向地面：“我不知道那是鬼东西！我不知道啊！我是想让他开心的……我是想让他有个伴儿的！”
秦峰听得浑身冰凉。
原来如此。
那个承载了南洋邪术的怨灵偶，竟然是母亲为了“补偿”儿子而亲手带回家的。
她以为她带回去的是一份母爱，却不知道，她带回去的是一把上了膛的枪，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魔。
当宋阳在网络上遭受千夫所指，在现实中被母亲责骂后，他唯一的慰藉，竟然是母亲买来的这个邪物。
那个娃娃“听懂”了他的心事，吸收了他的怨恨，最终吞噬了他的灵魂。
“它吃了他……那个娃娃吃了他……”
李娟重新陷入了混乱，她惊恐地指着墙上那些狰狞的涂鸦，语无伦次地尖叫着。
“阳阳在里面……他在哭……他在喊妈妈……”
“我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李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身体虚弱又重重摔倒。她趴在地上，向着秦峰不停地磕头，额头撞得砰砰作响，鲜血直流。
“警察同志……你救救他……你救救我的阳阳……”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该逼他……我不该骂他……我只想要他活着……哪怕不考大学……哪怕天天上网……只要他活着就好啊……”
这迟到了十年的忏悔，在这间幽闭的病房里回荡，听得人肝肠寸断。
秦峰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微微发红。
他扶起李娟，看着这个可怜又可悲的母亲，郑重地说道：
“李娟，你听我说。”
“阳阳还在等你。”
“过几天，我会带你去见他。你要把这些话，亲口对他说。”
“只有你能救他。”
李娟愣住了，她痴痴地看着秦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点头：“我去……我去……我跟他说对不起……我带他回家……”
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李娟，秦峰知道，这最关键的一环，终于扣上了。
这就是陈歌所说的“大德之音”。
不是经文，不是咒语。
而是一个母亲，用十年血泪换来的，最痛彻心扉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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