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九点，小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映出实验室的平面图和复杂的网络拓扑图。空气里混杂着咖啡、打印墨粉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感。
西苓坐在靠窗的位置，雨后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在他手边的笔记本上投下微弱的光斑。他能感觉到，斜对面那道目光偶尔会落在他身上，平静，却带着审视的重量——来自禹司。
主持会议的副支队长老李简单开场后，技术科的同事开始汇报U盘数据恢复的艰难进展。
“……对方使用了非常规的多重覆写算法，且带有自毁触发机制，恢复工作极其困难。目前我们尝试了十七种破解路径，均告失败。”技术员的语气带着挫败。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也就是说，我们手里这个最关键的物证，可能永远无法读取？”老李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
这时，禹司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不必执着于数据本身，而是关注数据的‘流向’和‘意图’。”
他站起身，走到幕布前，拿起激光笔。红色的光点在网络拓扑图上移动。
“入侵者目标明确，直奔这个存储特定项目的实验室，精准取走U盘。这说明他对目标的位置、价值，甚至可能的部分内容，都有所了解。那么，他为什么需要这份数据？是为了获取其中的信息，还是为了阻止我们获取？”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似有若无地在西苓脸上停顿了一瞬。
“如果是前者，他背后必然有接收和分析这些数据的能力和组织。如果是后者……”禹司顿了顿，激光笔的红点停在了代表实验室内部网络的一个节点上，“那他很可能与这个研究项目，有着直接的利害关系。我建议，调查重点可以分两部分：一是外扩，追查可能的买家或接收方；二是内查，深入梳理所有接触过该项目的人员，包括已离职和外围合作者。”
逻辑清晰，指向明确。连老李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西苓看着禹司在光影交错中冷静分析的侧脸，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在专业领域的确有着惊人的洞察力。
但这份洞察力，此刻在他眼中，却更像是一种精妙的表演。
“禹顾问的分析很有道理。”西苓开口，声音平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关于外部流向，技术科是否可以尝试追踪近几个月所有与实验室Ip有过异常接触的外部地址？哪怕是失败的登录尝试或者微小的数据包探测，都可能成为线索。”
技术员点头：“可以尝试，但数据量会很大，需要时间。”
“至于内部人员梳理，”西苓继续道，目光转向老李，“我申请调阅该项目所有现任及过往人员的详细档案，包括安保和保洁等可能接触到实验室的辅助人员。同时，考虑到案发时间和一些……现场痕迹特征，”他刻意模糊了土壤信息，“建议将调查范围，适当向城北老工业区方向延伸，排查是否有相关人员或活动与那片区域产生关联。”
“城北老工业区？”老李有些疑惑，“那边现在很荒凉，和这起高科技实验室盗窃案，关联性不大吧？”
“目前只是基于一些微量物证的初步推测，需要进一步核实。”西苓坚持道，他没有看禹司，但能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锐利了几分。
禹司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前排的人听到：“西苓警官的思维很发散。不过，办案讲究证据链的严谨。将资源过早投向一个地理上毫无关联、且范围巨大的区域，是否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让真正的线索从眼皮底下溜走？”
他转过身，面向西苓，眼神平静无波，话语却带着针锋相对的意味：“或许，我们应该更专注于眼前确定的、与技术相关的线索。比如，那份无法恢复的数据，其加密方式本身，或许就带有某些特定团体或个人的标记。”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能碰撞出无形的火花。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似乎也嗅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纷纷屏息。
西苓看着禹司，缓缓道：“多谢禹顾问提醒。但查案本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任何可能的方向，都不该被轻易排除。毕竟……”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最不可能的，有时候反而最接近真相。就像最意想不到的人，可能就在身边。”
这话几乎是在明示了。老李皱了皱眉，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的思路都有价值。这样，内部人员梳理和外部Ip追踪同步进行。西苓，你提出的城北方向，可以先做前期摸底，不要投入过多人力，有确切发现再报告。”
“是。”西苓应下。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众人起身离开，西苓收拾着笔记本，感觉到禹司从他身边走过，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只有一丝极淡的、熟悉的冷冽气息掠过鼻尖。
他刚走出会议室，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琪发来的信息。
「西苓，你要的资料有点眉目了。那份土壤成分，与五年前清河下游一家私人小化工企业违规排污导致的区域污染特征高度吻合。那家企业当时被查封，负责人好像也判了刑。相关资料我发你加密邮箱了。另外，那家企业注册地址和主要生产活动，就在城北原第三化工厂旁边。」
西苓的心跳漏了一拍。周琪的信息，不仅证实了陈晖的推测，更将线索精准地指向了禹司那份匿名文件圈定的区域！
是巧合？还是禹司故意借他的手，去验证某个信息？
抬起头，看向走廊尽头禹司即将消失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
这个男人，一边在会议上公开质疑他的调查方向，一边又私下给他提供关键线索。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周琪的效率，也高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份“热心”，背后是否也藏着其他心思？
西苓握紧了手机，感觉自己也正一步步踏入一个由信息、谎言和暧昧交织成的，更加复杂的迷局之中。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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