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望塔上那转瞬即逝的反光，如同毒蛇冰冷的注视，让苏清羽一夜未能安枕。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看似与世隔绝的听雨轩，从未真正脱离过某些视线的监控。或许是皇帝的保护，或许是“瑬”的窥探，或许兼而有之。她就像笼中之鸟，虽得温饱，却无时无刻不感受着来自笼外的、无形的压力。
琉国使团正式抵京的日子，终于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氛围中到来了。依照礼制，皇帝将在紫宸殿接受使团朝拜，随后赐宴。后宫妃嫔并无列席资格，但这并未减少宫中的关注。从清晨开始，就能隐约听到宫墙外传来的仪仗卤簿的肃穆声响和隐约的礼乐。
苏清羽依旧待在听雨轩内。她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凝神倾听着外界的一切细微动静。她知道，这场看似荣耀的朝贡大典，实则是双方（甚至多方）的一次正面交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预示着局势的走向。
整个上午，听雨轩都异常安静，连平日里洒扫庭院的宫女都放轻了动作。这种过分的安静，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午后，春桃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与后怕交织的复杂神色。“美人，使团进城了！好大的排场！那琉国人穿得花花绿绿的，抬着好多大箱子！听说为首的使臣是个年轻人，叫什么……尚敬，对，尚敬，看着倒是挺恭敬的。”
尚敬……苏清羽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可……可也出了点岔子，”春桃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听说在进献那件最珍贵的‘海龙珠’时，不知怎么的，捧盒的小太监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把那宝贝摔了！幸好旁边的金鳞卫眼疾手快扶住了，真是吓死人了！当时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捧劾太监失手？苏清羽的心猛地一沉。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是想制造混乱，还是想试探宫中的反应？那颗“海龙珠”，果然成了焦点！
“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春桃拍了拍胸口，“陛下倒是没动怒，只淡淡说了句‘小心些’，便让把贡品都收下去了。不过奴婢回来时，听人说，那个失手的小太监已经被带下去查问了。”
皇帝的反应平静得近乎异常。这反而更让苏清羽确信，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甚至掌控之中。那个小太监，无论是不是被利用的棋子，其下场恐怕都不会太好。
傍晚时分，方晓月再次前来“请脉”。她神色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趁着把脉的间隙，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急促地说道：“清羽，那个……那个之前给我信的小太监……他、他掉进太液池里……淹死了！”
苏清羽瞳孔骤缩！灭口！果然是灭口！那个传递警告信的小太监，在这个关键时刻被清除了！这意味着，宫中确实有一股势力，在严密监控并清除任何可能泄露秘密的渠道！方晓月此刻前来，既是报信，恐怕也是因为自身安全受到了威胁而感到恐惧。
“什么时候的事？”苏清羽强压着心惊，低声问。
“就……就在一个时辰前，说是失足……”方晓月声音发颤，“清羽，我害怕……”
“别怕，”苏清羽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你只是例行来为我诊脉，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回去后，如常当值，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包括……那封信。”
方晓月看着她镇定的眼神，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用力点了点头。
送走心神不定的方晓月，苏清羽的心情更加沉重。小太监的死，证实了警告信的真实性，也印证了“瑬”或其党羽在宫中的渗透之深、手段之狠辣。他们连一个可能只是被利用的、无足轻重的传递者都不放过。
然而，这条线索也彻底断了。她原本还存着一丝找到那小太监、顺藤摸瓜的希望，如今已化为泡影。
就在她感到一丝绝望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方才方晓月坐过的绣墩，发现边缘似乎卡着一小片极其不起眼的、折叠起来的黄色纸角。她心中一动，迅速上前，假装整理绣墩，将那片纸角悄无声息地捏入手中。
回到内室展开，上面只有一个用眉笔仓促画下的、极其简略的符号——那是一个圆圈，里面点了一个点，旁边潦草地写了个“亥”字。
圆圈中点一点？这是什么意思？是某种标记？还是代表……眼睛？监视？而“亥”时，是夜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这是方晓月留下的？她是在极度恐惧中，冒险留下了这个？她想告诉自己什么？有人在亥时监视？还是……亥时会发生什么？
夜幕彻底笼罩了宫闱。琉国使团入京第一日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了下去。皇帝赐宴结束，使团被安置在专门的驿馆，宫中恢复了夜晚的宁静。
但苏清羽知道，这宁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小太监的“失足”溺亡，方晓月冒险留下的神秘符号，都像是一声声越来越急促的警钟。
她手中握着那片小小的黄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亥时……监视……这个符号究竟指向何处？是听雨轩外？是贤妃的永寿宫？是德妃的寝殿？还是……皇帝所在的乾清宫？亦或是，使团下榻的驿馆？
她就像一个被蒙住双眼的棋手，被强行按在棋枰旁，能听到落子的声音，能感受到杀气的逼近，却看不清棋局的全貌，更无法掌控自己的棋子。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亥时已至。宫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仿佛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她不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隔岸观火”的位置还能维持多久。但她知道，风暴的核心正在不断逼近，而她，迟早会被卷入其中。
那神秘的符号，是方晓月能提供的最后线索，也可能……是她打破眼前困局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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