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那点儿慵懒的饱腹感，被莱拉眼睛里闪烁的、属于都市霓虹的光点给搅散了。她扒着零的胳膊，银灰色的狼尾在身后快活地扫来扫去，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期待：“零！莲！我们出去吧！就现在！去城里！”
莲正收拾着餐盘，犬耳敏锐地捕捉到了莱拉语气里那种近乎雀跃的能量波动。她擦干手，尾巴轻轻摆动了一下，看向零。零推了推眼镜，似乎想说什么“夜间外出需报备”、“安全条例”之类的，但莱拉已经像只兴奋过头的幼犬，开始围着他们打转，描述着最新商业街的全息投影多么酷炫，某家新开的甜品工坊推出了据说能尝出“星空味道”的限定冰淇淋。
“适当的……环境转换，有助于缓解精神疲劳，提供新的观察样本。”莲慢条斯理地开口，用她那套独特的、将一切行为合理化的工作语言，但眼睛里那点儿微光，出卖了她同样被勾起的好奇心。“而且，今晚市中心区域的能量监控显示，治安指数良好。”
零看着眼前这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一双琥珀色，带着纯粹的、对热闹的渴望；一双深棕色，看似平静，却藏着对新鲜“气味”和“信息”的探寻。他心底那份属于指挥官的责任感和理性，最终被一丝罕见的、想要暂时脱离轨道，感受一下“普通”夜晚的念头轻轻推开了。
“……两小时。”他最终妥协，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弱纵容。
于是，他们溜出了裁决部那庞大而肃穆的基地，汇入了真正的、呼吸着的都市脉搏。
高楼是沉默的巨人，玻璃幕墙映照着永不停歇的飞行器航道流光和巨幅动态广告。他们乘坐高速电梯直下，踏入的却是另一番天地。小吃街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油脂炙烤的焦香、香料撞击的辛烈、还有糖分在高温下融化粘稠的甜腻。声音是嘈杂的鼎沸，讨价还价、锅铲碰撞、笑声和电子支付的提示音，织成一张充满生命力的网。
莱拉简直如鱼得水，拉着莲在每一个飘出诱人香气的摊位前驻足。零则更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目光扫过人潮，分析着流动模式，偶尔被莱拉塞过来一串洒满奇怪发光调料（据说是某个星域特产）的烤菌菇，或者被莲递来一杯据说用次声波“熟成”过的鲜果汁，味道意外地清冽。
从烟火小巷扎进流光溢彩的商场，又是另一重世界。冷气充足，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明亮却不刺眼。莱拉对闪烁着全息标签的新奇玩意儿毫无抵抗力，莲则对一家售卖古老气味模拟香薰的店产生了浓厚兴趣，她的犬耳微微抖动，似乎在分辨那些标注着“雨后苔原”、“古籍尘埃”的瓶瓶罐罐里，有多少是真实的复刻，多少是拙劣的合成。
零跟在他们身后，起初还有些紧绷，像是随时准备处理突发状况。但渐渐地，莱拉试戴夸张的全息发卡时回头冲他做的鬼脸，莲拿起一瓶标注着“龙骸星古老矿区尘埃（仿制）”的香薰，嗅了嗅然后露出一个介于好笑和鄙夷之间的微妙表情……这些细微的、与战斗和危机无关的画面，像温暖的水流，一点点软化了他习惯性绷紧的神经。
不知是谁提议的，等他们从一家售卖稀奇古怪进口货的店铺出来时，莱拉手里已经拎着一个看起来相当考究的冷藏提袋，里面躺着三支细长的瓶子，标签华丽，印着某种罕见面料般的纹理，写着看不懂的花体字，但“限量”和年份的标识清晰可见。
“楼顶！”莱拉的眼睛在商场顶层的透明穹顶透下的星光和城市光辉中闪闪发亮，“我看到指示了，有公共观景平台！”
电梯将他们送到这座螺旋尖塔建筑的顶端。门开的刹那，喧嚣骤然退潮，取而代之的是呼啸而过的、属于高空的、干净又微凉的风。平台开阔，边缘是透明的能量屏障，安全，却将无与伦比的视野毫无保留地推到你眼前。
整座城市在脚下铺陈开来，无边无际。不是白天那种清晰的功能分区，而是一片光的海洋，光的河流。无数飞行器的航道灯划出转瞬即逝的银线，大厦的灯火勾勒出硬朗的几何轮廓，商业区的全息广告投射出变幻的瑰丽色块，更远处，居住区的窗户透出暖黄的、星点般的光芒，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与天际模拟的星幕模糊了边界。风很大，吹得莱拉的发丝和莲的栗色长发肆意飞扬，零的衣角也被猎猎掀起。
莱拉迫不及待地打开提袋，取出那三瓶酒。瓶身冰凉，在都市的辉光下折射出迷人的琥珀、淡金和玫瑰色的光晕。没有精致的酒杯，就用附赠的、看起来同样不便宜的金属杯盖。
“为了……嗯，为了今晚不用看战术图！”莱拉率先举起她那杯玫瑰色的，大声宣布。
莲轻轻晃动着淡金色的液体，犬鼻凑近嗅了嗅，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然后看向零。零接过那杯清澈的琥珀色，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碰杯的声音清脆，融化在风里。酒液入喉，是复杂的味道，果香、木香、一丝恰到好处的烈意，顺着食道温暖下去，却又被高处的凉风激得皮肤泛起细微的战栗。
他们靠着栏杆，谁也没说话，静静地望着脚下那片璀璨的、流动的光之画卷。忙碌、计划、威胁、责任……似乎都被这高度和距离暂时模糊了，稀释了。一种罕有的、纯粹的平静和渺小感攥住了心脏，却不令人恐慌，反而有种奇异的放松。
“零，”莱拉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她侧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霓虹映照下格外明亮，“你以前……没叛逃到裁决部的时候，也会像这样，偷偷跑出来玩吗？”
零沉默了一下，晃了晃杯中的酒液。“很少。”他最终说，“任务需要熟悉城市结构时，会进行观察。但像这样……”他顿了顿，“没有。”
“真没意思。”莱拉嘟囔，尾巴尖在栏杆上轻轻敲打，“那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啊？在那些冷冰冰的数据和任务之前？”
这个问题来得有点突兀，带着莱拉式的直球风格。莲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犬耳几不可察地转向零的方向，但目光依旧落在远方的灯河里，仿佛只是随意听着。
零显然被问住了，他推了推眼镜，像是要挡住突然变得有些棘手的问题。“那与任务无关，与效率无关。”他的回答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但似乎又觉得过于生硬，补充了一句，“……而且，那需要时间和契机，而我通常没有。”
“借口。”莱拉笑嘻嘻地戳破，然后又把矛头转向莲，“莲呢？你的‘气味图书馆’里，有没有存着什么特别好闻的、属于某个人的味道呀？”
莲这次转过了头，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深棕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我的图书馆分类很严谨。个人的‘气息样本’属于高级隐私信息，通常不予归档，除非涉及情报分析。”她回答得滴水不漏，但尾巴尖那一下略显愉快的卷动，似乎泄露了些什么。
“你们俩真没劲！”莱拉抱怨，自己却又灌了一口酒，脸颊在酒力和夜风下泛起淡淡的红晕。她忽然把脑袋凑到零和莲中间，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和促狭：“喂，我说……你们觉不觉得，格林看卡莉斯塔的眼神，有时候有点怪怪的？不是打架的那种，是……唔，我也说不好。”
零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选择保持沉默，看向远方。莲则轻轻“唔”了一声，不置可否，但犬耳微妙的角度显示出她并非没有注意过。
风继续吹着，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混杂着无数生活的味道。酒意微醺，景色壮阔，身边是能够交付后背、也能分享毫无意义却亲密话题的同伴。那些关于过去、关于模糊情感的对话，如同杯中酒液表面的光泽，轻轻晃动，映照着城市的灯火，也映照着他们自己都未必清晰的心绪。
这一刻，没有代号，没有任务，只是三个年轻人，在极高的地方，分享着酒、风和几句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夜色温柔，未来尚远，而脚下的光海，正无声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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