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画室，别墅里另一个能让苏瑶停下脚步的地方，是位于一楼客厅角落的那架斯坦威三角钢琴。
这是苏婉宁的专属领地，在这个地方无数动人的乐章曾从她指尖流出，浸润了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苏瑶常常在画完画后，悄悄地走到钢琴边，用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黑白琴键，却不敢用力按下。她对这个乐器有着一种天生的好奇与喜爱，那是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模糊而亲切的共鸣。
苏婉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午睡，而是走到苏瑶身边，问道：“瑶瑶，想不想试试？”
苏瑶有些迟疑，点了点头。
苏婉宁笑了，她亲自掀开琴盖，坐在了琴凳上，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坐到妈妈身边来。”
苏瑶顺从地坐下，身体有些僵硬。
苏婉宁没有急着教她复杂的乐理，只是伸出自己保养得宜、依旧纤长优美的手指，在琴键上按下了一段最简单的《小星星》旋律。音符清脆悦耳，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
“你试试，用你的食指，找到这个音。”她指着中央c。
苏瑶伸出手指，迟疑地按了下去。一个标准的音符响了起来。
“很好，”苏婉宁鼓励道，“现在，试着凭感觉，弹出你刚刚听到的旋律。”
这对于一个初学者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苏瑶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回响着母亲刚才弹奏的旋律。她伸出手，指尖在琴键上摸索、跳跃。第一个音，对了。第二个音，也对了。虽然节奏有些生涩，但整个旋律线竟然被她完整地复刻了出来。
空气安静了一瞬。
苏婉宁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她握住女儿的手能感觉到，当女儿的指尖触碰到琴键时，有一种力量，一种天生对音乐的感知力，从她的身体里传递了出来。
“瑶瑶，”苏婉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你以前……学过钢琴吗？”
苏瑶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在苏家的时候，苏娇娇上钢琴课，我偶尔在门外听过。”
还有就是，苏建成他们全家出国度假时，她一个人留在家偷偷弹过。
是了。仅仅是旁听，就能拥有如此惊人的乐感和音准。
这不是后天学习的结果，这是天赋。是刻在基因里，与生俱来的灵气。苏婉宁在女儿的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不，甚至比年轻时的自己，更具天赋。那是一种未经雕琢的艺术感知力。
从那天起，午后的客厅便成了母女俩的专属课堂。
苏婉宁将自己毕生的心血，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女儿。从最基础的指法练习，到复杂的和声理论，再到如何用情感去诠释一首曲子。苏瑶像一块干燥的海绵，以惊人的速度吸收着这一切。很快，简单的教学就演变成了母女间的四手联弹。
这成了沈家午后最动人的一道风景。
苏婉宁坐在左边，掌控着乐曲的低音部和节奏，沉稳而有力。苏瑶坐在右边，负责高音部的主旋律，灵动而清亮。母女俩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同样柔和的光泽，她们的侧影在钢琴的黑色烤漆上交叠，和谐得如同一幅画。悠扬的琴声，如流淌的溪水，如拂过山岗的微风，飘荡在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每到这时，家里的一切活动都会不自觉地为之暂停。
正在花园里修剪枝叶的园丁会停下手中的剪刀，靠在廊柱上，脸上带着质朴的微笑。厨房里正在准备下午茶的佣人，也会放轻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
楼上，沈砚舟会从游戏的世界里抽身。他常常会关掉电脑，也不开灯，就那么抱着手臂，斜靠在自己卧室的门框上，静静地听着楼下传来的琴声。那琴声能抚平他所有的烦躁与不羁，让他那颗年轻而喧嚣的心，获得片刻的安宁。他看着楼下母亲和妹妹的背影，那个在学校里无人敢惹的“小霸王”，眼神会变得格外柔软。
而沈敬言，只要他在家，便会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无论是多么重要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按下暂停。
他会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妻子唇边重新绽放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看着女儿脸上那种全然投入的、宁静而喜悦的神情。他听不懂什么赋格、什么回旋曲，但他听得懂那琴声里流淌的幸福。
这一刻的安宁与美好，是他用半生拼搏换来的，最珍贵的财富。
深夜，卧室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沈敬言从身后拥着妻子，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能闻到和女儿身上一样的、淡淡的洗发水清香。白日里那动人的琴声，似乎还缭绕在耳边。
他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带着感慨的、低沉的声音开口。“咱们女儿，真随你。”
苏婉宁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轻声“嗯？”了一声。
“是块艺术家的料。”沈敬言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做生意太苦，充满了算计和背叛。就让她一辈子画画弹琴，无忧无虑地过下去，这样就很好。”
他想起自己商海沉浮的那些年，想起那些不为人知的艰辛与疲惫。他绝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再去沾染那些东西分毫。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背，像是承诺，又像是在宣告。
“挣钱的事，有我，有她外公，有阿澈。我们三个，够她和她未来的孩子，挥霍几辈子了。”
苏婉宁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丈夫的手背上，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浸湿了枕巾。她知道，这是丈夫能给一个父亲的，最深沉、最朴素，也最坚定的爱。
他们的女儿，将会在所有人的羽翼之下，被保护得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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