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趴在地上，用狼毫笔蘸着清水在石板上写字。阿古拉写“家”，笔尖歪歪扭扭，最后一捺拖得老长，像条小尾巴；小石头写“友”，把“又”字写得像只展开翅膀的小鸟，两人看着对方的字，咯咯地笑。
老萨满坐在旁边，手里转着串狼牙手链，看着石板上的字，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哇，写得好。这‘家’字，有屋顶，有牲畜，就是咱们现在这样；这‘友’字，像两只手牵在一起，可不就是你们俩这样？”
阿古拉歪着头问：“萨满爷爷，那‘国’字怎么写？”
老萨满接过笔，在石板上写下个大大的“国”字，笔画沉稳有力：“外面的框，是雁门关的城墙；里面的‘玉’，是咱们这些人——不管是归义营的、楚营的，还是老人孩子，凑在一起，就是‘国’了。”
孩子们似懂非懂，跟着在旁边画圈，把“家”和“友”都圈在里面。阿古拉忽然拍手：“我知道了！国就是大一点的家，里面有好多好多朋友！”
“说得好！”萧逸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本新装订的册子，“这是给你们的课本，里面有字，还有画。”册子是用糙纸做的，封面是巴图鲁用狼皮边角料糊的，摸上去毛茸茸的。
阿古拉和小石头捧着册子，手指摩挲着封面，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的字是陈武写的，一笔一划很工整，旁边还画着插图：有猎鹿的场景，有结绳的步骤，还有雁门关的城楼。
“先生说，从明天起，每天辰时来学堂念书，”萧逸摸了摸两人的头，“不仅你们学，归义营和楚营的弟兄们也得学，谁不认字，罚他抄三遍‘友’字。”
巴图鲁刚好走过来，听到这话，挠着头笑：“那俺得被罚，俺就认识自己的名字。”陈武在一旁接话：“没事，我教你，你教我套马，咱们互相教。”两人击了个掌，笑声震得篝火火星直飘。
伙房那边飘来肉香，烤鹿肉熟了。归义营的士兵用草原的法子，把肉切成大块，插在木棍上烤，撒上盐和野花椒；楚营的伙夫则把鹿内脏收拾干净，炖了锅汤，撒上葱花。两边的食物摆在一起，倒像一桌热闹的宴席。
“来，尝尝这个！”巴图鲁给陈武递过一大块烤肉，油汁顺着木柄往下滴，“俺们草原的吃法，越嚼越香！”
陈武回敬一碗热汤：“试试这个，加了当归，补气血，你胳膊上的伤刚好能用上。”
老萨满喝了口酒，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唱起了草原的古老歌谣。歌词没人能听懂，但调子苍凉又温暖，像月光洒在草原上。楚营的士兵不知何时跟着哼了起来，虽然跑调，却格外认真。
阿古拉和小石头趴在篝火边，借着光看课本。小石头指着一幅画问：“这是萧将军吗？画里他在给狼喂肉呢。”画上，萧逸正把一块鹿肉扔进铁笼，两只狼低着头啃食，眼神温顺了许多。
“是呀，”萧逸走过来，给她们添了块烤饼，“明天就把它们放了。狼通人性，你对它好，它就不会随便伤人。”
阿古拉咬了口饼，含糊不清地说：“那它们会不会记得咱们？明年秋猎再来看咱们？”
萧逸笑了：“说不定会呢。就像归义营的弟兄，来了就不想走了。”
巴图鲁刚好听到，大声道：“不走了！雁门关就是俺们的家！”周围的士兵们都跟着喊：“对！不走了！”喊声震得远处的夜鸟扑棱棱飞起，惊碎了满空星光。
夜深了，孩子们趴在石板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课本。萧逸把她们抱进帐篷，盖好狼皮褥子。帐篷外，篝火还在烧，巴图鲁和陈武比赛掰手腕，归义营和楚营的士兵分成两派加油，喊声此起彼伏。
老萨满的歌声还在继续，这次楚营的士兵居然跟上了调子。萧逸站在帐篷外，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雁门关的城墙好像变矮了——不是真的矮了，是心里的墙没了。归义营的狼皮帐和楚营的帆布棚挨在一起，草原的马头琴和关内的笛子和在一起，连铁笼里的狼，都开始跟着歌谣的节奏摇尾巴。
他想起出发前，陛下问他：“归义营桀骜，楚营刻板，你真能让他们同心？”当时他没回答，现在却有了答案。
同心不是让狼变成鹿，也不是让鹿变成狼，而是狼懂得守护，鹿懂得信任，大家围着同一堆火，吃着同一块肉，心里装着同一个“家”字。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萧逸打开了铁笼。两只狼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篝火边熟睡的人们，又看了看石板上孩子们写的字，然后纵身跃入山林，消失在晨光里。
石板上的“家”和“友”字，被露水打湿，渐渐晕开，像一朵慢慢绽放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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