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后的清晨，田埂上的泥冰混着水渍，踩上去“咯吱”作响。阿古拉裹紧棉袄，手里拎着把小镐头，跟着将军往河边走——今天要勘察引水渠的路线，苏婉说，得趁冻土还没完全化开前定好走向，开春一化冻就能动工。
“苏姐姐说渠要挖两尺深，三尺宽，”将军用脚在地上划出条浅痕，“从河边引水，顺着地势往麦地走，这样水流得顺，不用费力气抽水。”他弯腰捡起块冻土块，土块硬得像石头，扔在地上“咚”地一声，“你看这土，冻得结实，现在只能做记号，真开挖还得等地气上来。”
阿古拉望着远处的麦地，雪化后露出的麦茬泛着浅黄，像给土地镶了圈毛边。“苏姐姐说渠边要种些柳树，”她指着田埂旁的空地，“说柳树根能固土，还能挡挡夏天的暴雨，免得冲垮渠岸。”
正说着，苏婉和其其格提着竹篮来了，篮子里装着热乎的玉米饼和咸菜。“歇会儿吧，”苏婉把篮子往石头上一放，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刚烙的饼，还热着呢。”
其其格从篮子里掏出个陶壶，倒出热气腾腾的黄芩茶：“阿爸说这茶加了点红糖，喝着不那么苦，还能暖身子。”
四人坐在石头上，就着寒风啃饼。玉米饼的焦香混着黄芩茶的微苦，在舌尖漫开。苏婉指着远处的河湾：“渠口就设在那里，水流缓，不容易冲垮岸。我画了张图，你们看——”她从怀里掏出张油纸，上面用炭笔画着渠道路线，还标着“此处需垫高”“此处要设闸”的小字。
将军看着图纸点头：“这个闸设得好，天旱时能关闸蓄水，雨大了能开闸泄洪。”他忽然想起什么，“关隘的铁匠说能打闸门，用铁皮包着木头，结实。”
“还得在渠边挖些小水沟，”苏婉指着图纸上的支线，“这样水能分到每块麦地，不用人工挑水了。其其格，你说要不要在水沟边种点薄荷？”
其其格眼睛一亮：“要！薄荷长得快，夏天能挡挡太阳，还能驱蚊。等薄荷长好了，咱们摘叶子泡水喝！”
吃完饼，将军用镐头在冻土上砸出记号，每隔几步砸一个，像串散落的珠子。苏婉则在油纸图上记录着，哪里有石头，哪里地势低，时不时和将军商量着调整路线。阿古拉和其其格跟在后面，把带来的红布条系在路边的灌木上，做个醒目的标记。
“这冻土真硬，”阿古拉砸了半天，镐头只在地上留下个白印，手震得发麻，“开春化冻后，挖起来会不会很费劲？”
“化冻后土就松了，”苏婉笑着说，“到时候咱们用锄头翻，再把碎石头捡出来，渠底铺层细沙，能防渗水。江南的水渠都是这么做的，能用好多年。”
日头爬到头顶时，记号终于标完了，一条隐约的红线顺着田埂延伸，像条沉睡的龙，等开春就会醒过来。往回走时，阿古拉看见渠边的冻土缝里，竟冒出点绿芽——是去年落下的草籽，在雪化后偷偷探出了头。
“你看！”她指着绿芽给苏婉看，“草都醒了！”
苏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冻土，绿芽细得像根线，却挺得笔直。“这叫‘顶冰花’，”她轻声道，“专等雪化了就长，是最早报春的草。”她忽然笑了，“咱们的水渠，就像这草芽，现在看着不起眼，等开春挖通了，就能浇活一大片麦子。”
其其格掏出块山楂脯，塞进嘴里：“等水渠通了，我要在渠边种满花，有野菊，有蔷薇，还有苏姐姐说的江南的栀子花。”
“栀子花不好活，”苏婉笑着摇头，“但野蔷薇能活，去年你插在院墙边的枝条，不是已经发芽了吗？”
阿古拉想起院墙边那株蔷薇，冬天时光秃秃的，还以为冻死了，没想到藏着劲儿呢。她忽然觉得，这冻土下藏着的不只是草芽和种子，还有好多好多的盼头——盼着渠水流进麦田，盼着麦子抽出新穗，盼着苏婉说的“栀子花”能在草原扎根，盼着日子像这慢慢化冻的土地，一点点暖起来，软起来。
回到村里时，夕阳把渠边的记号染成金红。将军说要去关隘通知兵卒们准备工具，苏婉则要去修改水渠图纸，把今天发现的石头地标注出来。阿古拉站在村口，望着那条用红布条标记的路线，忽然觉得，春天已经不远了——它就藏在冻土下，藏在草芽里，藏在每个人心里那点热乎乎的盼头里，只等一阵东风，就能破土而出，漫成一片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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