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艺术展位于一个改造后的旧厂房，空间开阔，展出的多是些抽象和前卫的作品。
叶麟轩按照约定时间到达，林洛萱已经等在门口，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裤装，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知性与帅气。
“来了？”林洛萱笑着迎上来，目光很自然地将“林悦”从头到脚欣赏了一遍，“今天这身很适合看展。”
叶麟轩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别扭。
【宿主，积极点！主动开启话题！夸她的穿搭，或者问问她对哪个作品感兴趣！】零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惯有的怂恿。
“哦。”叶麟轩在心里敷衍地应了一声，对着林洛萱干巴巴地说：“我们进去吧。”
【……】零似乎被他的不配合噎住了。
进展厅后，林洛萱倒是很自然地担当起讲解的角色，她对不少作品都有独到的见解，言谈间显露出的艺术素养让人佩服。
然而，她的言语间，总是不经意地围绕着“林悦”展开。
“林悦，你看这幅画的用色，是不是很像你上次舞剧里某个场景的灯光感觉？”
“这个雕塑的线条，让我想起了你在《浮生烬》里那个回眸的镜头，那种脆弱的坚韧感。”
“如果是林悦你来诠释这个作品的概念，你会用什么舞蹈语言？”
她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将眼前的事物与“林悦”的职业、形象联系起来，仿佛在她眼中，叶麟轩就完全等同于这个光彩照人的女明星身份。
叶麟轩起初还勉强应付着，但随着次数增多，他心里的不适感越来越强。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贴满了“林悦”标签的展品，正在被林洛萱用她自己的方式欣赏和解读，而“叶麟轩”这个本体，则被彻底忽略了。
【宿主，回应她！告诉她你对这个作品的真实想法，不要总是‘嗯’、‘啊’！】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我觉得……还行吧。”叶麟轩再次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他不是没有想法，只是在这种被“林悦”身份全方位包裹的氛围下，他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零再次沉默下去，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整个下午，叶麟轩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机械地跟着林洛萱，听着她围绕着“林悦”的种种谈论，内心的隔阂感越来越重。
零也彻底没了声音，仿佛从他脑海里消失了一般。
这种异常的安静，反而让叶麟轩感到一丝不安。
看展结束后，华灯初上。
林洛萱提议去附近一个人工湖边的天桥走走，吹吹风。
天桥上车流如织，桥下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夜景很美，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叶麟轩看着林洛萱的侧脸，她似乎还沉浸在看展的余韵中，嘴角带着浅笑。
那股压抑了一下午的、关于“身份”的困惑和憋闷，在此刻寂静的夜色和零长时间沉默的催化下，几乎达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零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冰冷、清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在进行最终汇报：
【基于全天候行为数据采集与分析，排除法计算完成。】
【林洛萱女士的行为模式，高度指向其情感投射对象确为‘林悦’此一社会构建身份，并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忽略乃至排斥其生物学基础‘叶麟轩’。】
【其动机深层逻辑暂不明确，但行为影响已构成对宿主本体认知的持续性干扰。建议……】
“够了！”
零的分析报告还没说完，就被叶麟轩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打断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向林洛萱，一直以来的困惑、委屈和一种不被看见的愤怒，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林洛萱！”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发颤，不再是平日里“林悦”那种清冷的声线，而是带着叶麟轩本色的质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洛萱被他突如其来的发作吓了一跳，错愕地转过头看着他。
“从昨天到现在，你一口一个‘林悦’！”叶麟轩盯着她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看电影是跟‘林悦’，看展也是跟‘林悦’！
“是！我现在是这个样子，站在你面前的是林悦没错！但叶麟轩呢？那个你知道的，真正的我呢？
“是不是在你眼里，只有这个穿着裙子、化着妆的林悦才值得你一起吃饭、看电影、看艺术展？叶麟轩就不行，是吗？！”
他一口气将心中的块垒倾泻而出，胸膛微微起伏。
夜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假发，露出底下属于男性的、略显凌厉的眉眼痕迹。
林洛萱脸上的浅笑彻底消失了，她看着情绪激动的叶麟轩，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有惊讶，有被戳破心事的慌乱，似乎还有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她的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
“林悦？”
一个带着惊疑和不确定的、叶麟轩和苏柳眉都无比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不远处响起。
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叶麟轩和林洛萱同时身体一僵，猛地转头向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苏柳眉正站在天桥的阶梯口，似乎也是刚散步到此。
她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目光死死地钉在叶麟轩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他那因为激动而略显凌乱的、混合了“林悦”妆容与“叶麟轩”神态的脸上，以及他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关于“叶麟轩”和“林悦”的质问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晚风掠过湖面，带来湿凉的水汽。天桥上的灯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叶麟轩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最大的秘密，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的、绝不能让苏柳眉知道的真相，就在这样一个始料未及的时刻，以这样一种最混乱、最不堪的方式，暴露在了他最不想让其知道的人面前。
林洛萱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她看着苏柳眉，又看看僵在原地的叶麟轩，眼神复杂难辨。
苏柳眉的目光从叶麟轩脸上，缓缓移到他身旁的林洛萱身上，再回到叶麟轩这里，那眼神里的震惊逐渐被一种深沉的、被欺骗的痛楚和巨大的疑问所取代。
三个人，面面相觑。
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远处车流的嗡鸣和彼此间清晰可闻的、紧张的心跳声。
一场巨大的风暴，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无声地酝酿着，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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