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河口时，轮胎陷进了淤泥里。姜少猛踩油门，泥浆溅起半人高，在车门上画出褐色的花纹。“这破路，比草甸的冻土还难走。”他推开车门，脚下的淤泥瞬间没过脚踝，“得亏咱开的是越野车。”
林夏望着远处的水网，一条条河汊像被巨手撕碎的绿绸，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河面上飘着渔船，渔民们正收网，网兜里的鱼虾蹦跳着，溅起的水花落在水面，惊起一群白鹭。“这地方的土是‘腐泥’，”她蹲下身，抓起一把淤泥，能攥出黑色的汁液，“富得流油，就是太黏，怕麦根陷在里面喘不过气。”
老周从后备箱翻出铁锹，往泥里插了半尺深：“咱得挖排水沟！让水走得快些，麦根才能扎住。”他的铁锹刚拔出来，泥洞里就冒出串串气泡，“你看，底下全是腐殖质，发酵着呢，跟草甸的沼气一个道理，得让它透透气。”
附近的渔民阿水划着小舢板过来，黝黑的脸上堆着笑：“听镇上人说你们来种麦？这河口的地可邪乎，涨潮时能淹半人深，退潮后全是烂泥，种啥都得看水的脸色。”他指着远处的芦苇荡，“去年有人种过水稻，一场大潮全泡烂了。”
林夏却盯着芦苇荡的根须——那些根在水里盘成密网，把淤泥抓得牢牢的，潮涨潮落都纹丝不动。“有办法了。”她让姜少砍下芦苇，编成草帘铺在田里，“芦苇根能沥水，草帘能挡淤泥，麦子种在上面，就像站在‘浮岛’上！”
阿水的儿子小渔抱着个装着蟹苗的木桶，蹲在田埂上看他们忙活。“婶子，这麦种能在水里长？”他指着刚撒下种子的草帘，潮水正慢慢漫上来，把草帘浸成深绿色，“我家的蟹苗都得在浅水里养，太深了会淹死。”
“它们比蟹苗厉害。”林夏往草帘上撒了把碎贝壳，“这是火山岛带的贝壳灰，能帮麦种在水里‘呼吸’。”
果然，潮水退去后，草帘上冒出了点点绿芽，芽尖顶着层透明的膜，像穿了件防水衣。“这膜是从哪来的？”小渔好奇地捏了捏，膜破了，流出点黏糊糊的汁液，“黏糊糊的，像蟹吐的泡泡！”
“是麦种自己长的‘防水衣’。”老周笑着说，“火山麦怕热，草甸麦抗冻，到了河口，就长出防水的本事了，这叫‘入乡随俗’。”
可没过几天，新的麻烦来了：退潮后的淤泥里，钻出许多小蟹和弹涂鱼，专啃麦根。小渔带着他的蟹笼赶来，把小家伙们一只只逮进笼里：“它们是河口的‘土霸王’，连芦苇根都敢啃！”
林夏却拦住他：“别逮！咱给它们换个地方。”她让姜少在田边挖了条浅沟，引来河水，沟里投了些碎麦麸，“让它们在沟里安家，既能吃害虫，又能给麦子当‘警卫’——谁敢来啃根，它们先不客气！”
小蟹们果然钻进浅沟，弹涂鱼在沟里蹦跳着，成了麦田的“巡逻队”。麦苗长到半尺高时，一场特大潮水突然袭来，浪头翻过田埂，把草帘卷得东倒西歪。林夏和姜少跳进水里，用竹竿把草帘重新固定，老周则指挥渔民们运来芦苇捆，在田边筑起临时堤坝。
“这潮水太凶了！”阿水划着舢板，把自家的渔网抛过来，“用网挡挡！这网结实，能顶住浪！”
渔网张开，像道绿色的墙，把大部分浪头挡在外面。麦苗在水里起伏，叶片却始终向上伸展，根须缠着草帘和芦苇根，像无数只小手，死死抓住脚下的淤泥。
潮水退去，麦苗们带着水珠挺直腰杆，叶片上沾着的河泥，在阳光下闪着黑亮的光。“它们在水里喝饱了！”小渔欢呼着，指着麦叶上的小水珠，“这是河口的‘奶水’，比清水有营养！”
抽穗时节，河口的风带着鱼腥味和麦香，在芦苇荡间穿梭。麦穗沉甸甸的，穗粒比草甸的更饱满，脱粒时，麦粒上还带着层薄薄的胶质——是防水衣的残留物，让麦粒在潮湿的空气中也不会发霉。
收割那天，阿水带着渔民们划着舢板来帮忙。他们用特制的镰刀在水田里收割，麦穗被装进竹筐，浸在河水里淘洗，麦粒在水中翻滚，像撒了把金色的珠子。
阿水的婆娘用新麦粉做了鱼丸麦饼，饼里裹着刚捕的银鱼，咬一口，麦香混着鱼腥，鲜得人舌尖发麻。“这味道，只有河口才有。”她笑着说，“麦子吸了河的灵，鱼带了麦的香，绝配！”
小渔把麦种装进个陶罐，罐口用芦苇塞住：“我要把种子埋在河岸边，等明年，让河口的每个角落都长出会‘游泳’的麦子！”
离开时，阿水划着舢板送他们到河口主航道。船尾拖着捆芦苇，上面绑着新收的麦穗，在水面划出长长的波纹。“往南走是红树林，”他指着远处的海岸线，“那里的树根在水里喘气，你们的麦子，敢去试试不？”
林夏望着红树林的方向，那里的水面泛着暗红，像藏着无数秘密。“为什么不敢？”她握紧手里的麦种，麦粒上的胶质在阳光下泛着光，“麦子能在火山扎根，能在冰畔抽穗，在红树林里，肯定也能长出新本事。”
姜少发动车子，轮胎碾过河口的淤泥，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辙痕里很快注满河水，映出天空的蓝和芦苇的绿。老周打开车窗，河风带着水汽涌进来，里面有麦香，有鱼腥，还有阳光晒暖的淤泥气息——那是河口独有的味道，是水与土、麦与鱼共生的证明。
小渔站在岸边挥手，手里举着串麦穗，麦穗上还挂着条银鱼，在风中摇摇晃晃，像个调皮的风铃。
“记得回来看看！”他的声音顺着河风飘过来，“麦子会想你们的！”
车子驶离河口，后视镜里，芦苇荡和麦田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片绿色的模糊。但林夏知道，那些会“游泳”的麦子，已经在河口扎下了根，它们会跟着潮水生长，在涨落之间，把麦香播撒到每条河汊，每个渔民的船头。
下一站，红树林。
那里的根，在水里呼吸。
那里的麦，该学会在咸涩里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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