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外，獬豸黑旗在赣江寒风中猎猎作响。
杨缘海接到女帝八百里加急密旨的瞬间，眼中精光爆射。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唤来军中书吏和刑部随行干员。
“即刻，誊抄此令。”杨缘海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短促有力。
手指重重敲在女帝重申江北异地科考条款的旨意上，“多抄，快抄，加盖本官刑部大印。”
“命军中斥候，快马，分赴江南各州府，尤其金陵、姑苏、余杭、扬州、湖州等大城。”
“将此告示，张贴于各州府衙门、城门、市集、书院、乃至江南贡院门口。”
“务必，让所有江南商人，人尽皆知。”
军令如山。
刑部干员和军中书吏立刻伏案疾书，笔走龙蛇。
数十名精悍的斥候骑兵早已备好快马，整装待发。
一份份墨迹淋漓、加盖着刑部鲜红大印的告示被塞入他们怀中。
“驾！”
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般冲出南昌大营，卷起漫天烟尘，朝着江南各州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金陵城——
告示最先贴在了最繁华的夫子庙市集和贡院大门旁！
“快看，那是什么？”
“刑部告示？盖着獬豸印。”
“江北……异地科考？”
“凡购虚爵者，若在江南遭遇资格刁难、科举不公，可额外缴纳一万石粮。
“申请转赴江北州府参考。朝廷派兵全程护送。安全无忧。”
“江北考官由刑部杨尚书亲自监督，确保相对公平。”
“嘶——”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轰然炸开，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江北？能去江北考？”
“朝廷派兵护送？安全无忧？”
“杨尚书亲自监督考官？确保公平？”
“老天爷，这……这是真的吗？”
“江南贡院进不去，江北贡院给咱开门了？”
“还……还派兵保护？”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过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喜？
“王老五，王老五，快……快来看，有救了，咱儿子有救了。”一个穿着绸缎、却满面愁苦的中年粮商，死死攥着旁边同伴的胳膊，激动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江北，能去江北考，朝廷管护送，不用怕柳家那些狗腿子使绊子了。”
“李掌柜，李掌柜，快，回家取银票。取粮单，去刑部报备点。买爵，买爵啊。”另一个丝绸商人眼睛赤红，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看到了翻盘的希望。
声嘶力竭地吼道，“江南不让考，老子去江北考，老子倾家荡产也要给儿子搏个前程。”
“对，江南书院不收我们，贡院不要我们，我们就去江北。”
“赵东家，您还犹豫什么？朝廷都派兵护送了，杨尚书亲自坐镇江北。这比在江南看那些世家脸色强百倍啊。”有人对着一位还在观望的大盐商喊道。
“对！对！买爵，去江北。”
“走，结伴去，人多壮胆。”
“同去！同去！”
江南各地沸腾了，压抑了许久的、对士身份的渴望，对世家垄断科举的怨愤。
在江北通道这条活路出现的瞬间，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无数商人如同潮水般涌向城中设立的刑部报备点。
挥舞着银票、粮单，争先恐后地购买虚爵名额，场面一度失控。
——姑苏城，柳氏听潮阁——
暖阁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柳文渊端坐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同样摆放着一份刚刚由快马送来的、墨迹未干的刑部告示抄件。
告示上，江北异地科考、朝廷派兵护送、杨缘海亲自监督等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砰！”
一声闷响！
柳文渊猛地将手中的极品青瓷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华贵的锦袍下摆。
“混账！混账！混账！”他再也无法保持平日的城府，额角青筋暴跳。
脸色因极致的愤怒而涨得通红，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般低吼
“江北，江北！她沐婉晴，她怎么敢？她怎么想得出来？派兵护送？杨缘海亲自监督？这……这简直是……釜底抽薪。断我根基。”
猛地站起身，在暖阁内焦躁地踱步，玄色锦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江南封锁科举之路，本是绝杀之局。”
“她……她竟能另辟蹊径，开出这条江北通道。”
“还……还派兵护送？这……这分明是赤裸裸地打我江南的脸，告诉我江南的商人……朝廷能护着他们，能给他们撑腰。”
“杨缘海坐镇南昌，三万虎贲虎视眈眈，江北赵、杨、韩三家鼎力支持，这……这江北的考场简直成了铜墙铁壁。”
“我们……我们在江南所有的布置……所有的打压都成了笑话。”
柳文渊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和一丝被彻底算计后的挫败感。
暖阁内，其余四位家主——王崇山、谢蕴之、陆擎苍、顾千帆，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王崇山紧锁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谢蕴之捻着佛珠的动作早已停下，眼神阴鸷。
陆擎苍拳头紧握，指节捏得发白。
顾千帆则死死盯着那份告示，仿佛要将它烧穿。
他们都知道，这条江北通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费尽心机在江南科举体系内设置的层层关卡、重重打压瞬间失去了大半效力。
意味着那些原本可能被吓退、被压垮的商人重新看到了希望。
而且是一条由朝廷大军守护、看似更公平的希望之路。
这简直是将他们精心构筑的封锁线，从背后彻底捅穿。
“查！”柳文渊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那双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在暖阁角落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喘的心腹密探头领。
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刻骨的杀意，“给老夫查！彻查！”
“这道江北通道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沐婉晴绝没有这等心智、这等狠辣、这等天马行空的毒计”
“她身边……必有妖人！”
“虚爵、驻兵、如今又是这江北通道。”
“一环扣一环，招招致命，直指我江南要害。”
“此人……不除，我江南永无宁日？”
“动用所有力量，渗透、收买、威逼、利诱。”
“务必挖出这个藏在沐婉晴背后的妖孽！”
“老夫……老夫要他的项上人头，要将他碎尸万段。”
“诺。”密探头领浑身一颤，感受到家主那滔天的杀意，连忙躬身领命，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
暖阁内，只剩下五位家主沉重的呼吸声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柳文渊缓缓坐回主位，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
他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怒火，但那份被彻底算计、根基动摇的寒意，却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
江北通道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已经插入了江南铁桶江山的锁芯。
只待轻轻一拧，便是……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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