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什么都没做。
既没有践行少年时立下的志向,也没有恪守士人“达则兼济天下”的操守。
他这后半生的官场生涯,当真是……尸位素餐,庸碌无为。
朱翊钧看出了他眼中的复杂情绪,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对先帝的哀思与追念:“先生切莫如此妄自菲薄。
当日,我皇考宾天之前,将孤托付给先生等三位辅政大臣,正是看重先生的品德与才干。
还请先生莫要再自谦了。”
他巧妙地拉出了先帝和现任首辅作为对比,继续说道:“元辅(高拱)是我皇考当年的讲官,是先帝的先生。
彼时皇考曾执其手,泪眼嘱托:‘以天下累先生’。
如今,我德行浅薄,年幼冲龄,我的先生……
难道就不愿为我所累,助我一臂之力吗?”
朱翊钧左手握着“天下黎庶”的大义,右手举起“先皇遗命”的旗帜,
以一位仁德圣君的姿态,一再动摇、叩击着高仪沉寂已久的心神。
高仪嗫嚅了一下嘴唇,面对这情理兼备、恩义并重的攻势,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他神情动容,胸中波澜起伏,最终化为一句沉甸甸的承诺:“天恩浩荡,信任至此……臣,必不敢负!”
朱翊钧见他终于给出明确的承诺,脸上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
他不再施加压力,而是款款落座,恢复了轻松的语气,指着桌上的膳食道:“好了,先生快请坐下吧。
再说下去,这午膳都快凉透了。
你我君臣,可不能暴殄了天物,须知‘粒粒皆辛苦’啊。”
高仪情绪一时难以完全平复,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依言坐了下来,开始用膳。
席间,朱翊钧又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回学问上,不咸不淡地请教了一些经义上的问题,重新摆出一副热心向学的姿态。
他几次提问都恰好挠到高仪作为学问大家的痒处,引得老先生一时忘了宫廷礼仪,
情不自禁地唾沫横飞,引经据典,阐述自己的见解。
朱翊钧眼见气氛融洽,火候已到,便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了真正的目标。
他先是就高仪刚才关于“孝道”的阐述表示赞同:“先生方才对‘孝’之一字的剖析,实在精辟,我当好生领会,努力践行。”
说罢,他话锋一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烦恼的神色。
高仪果然被勾起好奇,放下筷子,关切地问道:“殿下既然认同,又为何事叹息?”
朱翊钧这才娓娓道来,一副纯孝少年的模样:“先生有所不知。
大行皇帝临终前,曾再三嘱咐我要孝顺两宫太后,尤其是生母李贵妃。
可我……却常常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他眉头微蹙,继续说道:“近日我见母妃时常心烦意躁,眉宇间带着愁容,想必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但我几次问及,母妃总是以‘此乃前朝政事,说了你也不懂,免得扰你学业’为由,不肯让我知晓。”
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困惑和一丝自责,望着高仪:“先生您说,身为人子,明知母亲心有忧虑,
却不能为她排解分毫,我这样……难道还能称得上是孝顺吗?”
皇太子这一提,高仪立刻便明白说的是什么事。
近日来,廷议上僵持不下的两大难题,一曰“考成法”是否推行,二曰那十万两春税银子是否拨入内帑,
确实都与李贵妃那边闹得不太愉快,双方颇有几分相持不下的意味。
但此刻皇太子问起,高仪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一来是为尊者讳,不好在背后议论贵妃;
二来这些涉及内外朝权力争斗的阴晦之事,实在不适合讲给一个看似纯良的孩子听,总归面上不好看。
朱翊钧见他面露犹疑,立刻摆出一副单纯不解、求知欲极强的样子,追问道:“先生,朝堂之上究竟是何事惹得我母妃如此烦忧?
先生可否看在学生这一片孝心的份上,就在这里私下告诉我?我也好知道该如何宽慰母妃。”
高仪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既不想欺君,又不想多言政争。
朱翊钧见状,连忙又加了一把火,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自己人”的口吻劝道:
“先生,不瞒您说,我那母妃,久居深宫,受那冯保蛊惑甚深。
我就怕是下面的人上下其手,蒙蔽圣听,才使得母妃与诸位正直朝臣之间产生了误会。”
他目光恳切地看着高仪:“先生若能将实情告知于我,我或许还能寻机在母妃面前从中调和一番,化解僵局。
这于国于家,难道不是两全其美之事吗?”
高仪闻言,沉吟了片刻,觉得皇太子这番话似乎确有几分道理。
殿下出于孝心且不说,那李贵妃居于深宫,外臣只能通过冷冰冰的奏疏进言,沟通效果自然不佳。
反倒是皇太子作为儿子,常侍奉于贵妃身前,若是他能了解内情,有心斡旋,
或许当真能在“内”与“外”之间起到意想不到的调和作用。
想到这里,高仪很快便说服了自己。
在他看来,这并非泄露朝政,而是为了打破僵局,促使国事顺利推行。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道:“殿下既有此孝心,老臣便僭越了。
殿下有所不知,如今内外廷确为两事搅扰不休……”
接下来,高仪便一五一十地将“考成法”争议以及“十万两春税”的来龙去脉,向朱翊钧详细道来。
他以为朱翊钧对此一无所知,因此说得颇为细致,包括户部的难处、内阁的考虑,以及两宫(主要是李贵妃)的顾虑。
朱翊钧认真地听着,脸上适时地露出思索和理解的神情。
待高仪讲完,他皱着眉头,先是追问那十万两银子的事情:
“听先生如此说,这十万两银子,元辅是打定主意不准备移入内帑了吗?”
他故意问道,显得对此事颇为关心。
高仪连忙详细解释:“殿下误会了,并非如此。
实在是如今用钱之处太多,礼部筹备登基大典、工部修建山陵(先帝陵墓),
加之黄河夏汛急需款项堤防,几项下来,户部银库确实捉襟见肘。
内阁与户部商议的意思是,暂且挪用一下,待今年夏税收缴上来,手头宽裕些,
定然会按例将这笔银子补入内帑,绝非有意截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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