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听着小皇帝这番合情合理的说辞,不由得捋了捋胡须,觉得颇有道理。
言官们群情汹汹固然是打击冯保的利器,但皇帝和太后毕竟是深宫妇孺,
万一因为不懂外朝政治的凶险,被冯保花言巧语蒙蔽,或者出于妇人之仁横加干预,反而麻烦。
让吕调阳这个礼部尚书,以“讲解祖制”为名,去给皇帝和太后好好上一课,
让他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和言官诉求的“正当性”,倒也不失为一着妙棋。
想到这里,他转而看向吕调阳,语气带着首辅的威严:“吕尚书,礼部若无非今日必议不可的要事,便暂且放一放吧。
圣上有召,咨询祖制,乃是正事,岂能推脱?”
吕调阳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份早已准备好的、足以将高拱也拖下水的奏疏,心里暗暗叫苦。
眼下言官们抬出“祖宗成法”这面大旗,正是绝佳的发难时机!
冯保身兼两职固然违背祖制,可高拱你呢?
你身为内阁首辅,不也照样兼任着吏部尚书吗?
“祖制”这武器,冯保一个太监拿不起来,但对文官而言,却是谁都可以用的!
高拱只以为满朝文武都与他同心同德,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可一旦有重量级大臣当廷挑破这层窗户纸,指出高拱自身同样“有违祖制”,
那么这场针对冯保的弹劾,瞬间就会变味——变成弹劾“司礼监掌印”与“内阁首辅”两人!
到时候,要么两人一起罢黜,要么两人一起留用。
总不能“祖宗成法”还看人下菜碟,选择性适用吧?
届时,无论是张居正一系的“新党”,还是意图稳住局面的李太后,都有了充足的理由和稀泥,
以“保全大臣体面”、“维持朝局稳定”为由,将高拱和冯保两人都轻轻放下。
不仅如此,经此一闹,这次声势浩大的弹劾本身也会被质疑——言官们只用祖制攻击冯保,为何对同样问题的高拱视而不见?
是无心疏忽,还是有意为之?
无论答案如何,都必须有人为此负责。
那些冲锋在前的言官,以及他们的首领左都御史葛守礼,必将首当其冲!
而冯保之前抛出的“结党”之说,也就有了插手都察院、清理言路的绝佳借口!
说白了,“新党”与冯保的默契就是:在关键时刻拉冯保一把,同时趁机斩断高拱最倚重的言官臂膀。
如此,既能避免朝局彻底失控,又能稳稳地将高拱按下去,直到他“体面”致仕。
这一切,都是张居正离京前与他商量好的方略。
今日廷议,原本的计划是让杨博率先发难,揭开这层遮羞布。
谁知杨博自己屁股不干净,刚开局就被两个小小给事中揪住尾巴,不得不回去“自查”了。
杨博不成,那就由他吕调阳亲自来!
他怀里那份由礼科给事中起草、他润色认可的奏疏,早已准备好了,就等着合适的时机,给予高拱致命一击!
结果……他也被小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打乱了所有布置!
“今天是什么日子?诸事不宜吗?”吕调阳心中郁闷至极。
此刻,被皇帝和当朝首辅四道目光紧紧盯着,他也明白,眼下绝非抛出那枚“炸弹”的最佳时机。
对付高拱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必须一击必中,不能给他任何喘息和反扑的机会。
当初户科给事中曹大埜弹劾高拱“十大罪”,何等慷慨激昂?
结果第二天就被高拱寻个由头,一脚踢到偏远之地当判官去了,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
“也罢!”吕调阳心中暗叹,
“那就再等一日!高拱啊高拱,且让你再嚣张一晚,明日廷议,定叫你难逃此劫!”
想到这里,他只得按下心中的不甘,朝着御座方向恭敬回话:“陛下固请,臣……安敢不从。”
朱翊钧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轻松地从御座上站起身,
看也不看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转身便向着文华殿的侧殿走去。
吕调阳无奈,只得在百官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迈步跟上。
在路过同僚、户部尚书王国光身边时,吕调阳飞快地与之交换了一个眼神,悄然摇了摇头,
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御阶上面无表情的冯保,微微摆了摆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
吕调阳本以为皇帝会直接在文华殿侧殿问话,谁知他跟着引路太监走到侧殿门口,
却见太监张鲸躬身道:“吕尚书,万岁爷吩咐,请您移步殿外。”
吕调阳满心疑惑,跟着出了文华殿。
果然,看见小皇帝朱翊钧正负手站在殿前的丹陛上,似乎在欣赏宫墙上的琉璃瓦,又像是在等待着他。
他连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陛下。”
朱翊钧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看似率真的笑容,解释道:
“吕爱卿,朕方才在殿内想了想,此事关系祖制,朕的母后想必也同朕一样,被蒙在鼓里。”
他语气带着一点自嘲:“朕资质驽钝,就怕独自听吕爱卿讲解,
不能全然领会其中深意,回头再与母后说不清楚,反倒误事。”
他目光清澈地看着吕调阳,发出邀请:“不如……吕爱卿随朕一同去趟乾清宫?
当着朕与母后的面,一并分说清楚,可好?也免得朕传话有误。”
吕调阳闻言一愣,旋即面露难色:“陛下,这……后宫重地,微臣乃是外臣,岂能随意踏足?于礼不合啊!”
朱翊钧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笑道:“吕爱卿多虑了,不是去母后的慈宁宫,是去朕的乾清宫。
母后此刻正在朕乾清宫的偏殿,接受成国公夫人的朝贺呢,正好顺路。”
说罢,他也不等吕调阳再找理由推脱,自顾自地转身,沿着汉白玉铺就的宫道,朝着乾清宫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走了几步,还回头招了招手,示意吕调阳跟上。
吕调阳看着少年皇帝那看似随意,实则不容拒绝的背影,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迈步跟上。
这位小陛下,行事还真是……出人意表。
朱翊钧走在前面,步履从容,仿佛真的是在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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