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上空堆积了数日的云层终于散尽，露出一种被北风刮擦过的、冷冽的湛蓝。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亮度惊人，却像隔着冰层看火，缺乏真实的暖意。风是干的，锐利的，卷着零星未扫净的落叶，打在窗户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别墅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扫尘早已结束，窗明几净，带着水痕的玻璃映着透亮的天空。
周舟和黑瞎子正踩着梯子，将解雨臣写好的春联往大门两侧贴。红纸黑字，墨迹沉酣，是解雨臣斟酌许久写下的一副：“海疆云静观星转，岛居岁晏共灯温”，横批“四海为家”。字里行间，是历经风波后的沉淀与对眼前安宁的珍视。
“左边高点……再高点……哎，好了！”黑瞎子在下面指挥着，手里还拿着熬制浆糊的小锅。
周舟小心翼翼地将对联抚平，指尖触及冰凉的墙壁与温热的纸张，心里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张起灵在检查别墅所有的门窗锁扣，以及外围那些不起眼的、由解雨臣设计、周舟辅助布设的微型传感器。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像最精密的仪器在完成既定程序。
白玛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几个漂亮的瓷盘，正将黑瞎子炒制的瓜子、花生，以及周舟烘烤的、带有微甜果干的海苔脆片分装进去。她的手势舒缓，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年味，在这种琐碎而有序的准备中，一点点被酿造得浓郁。
午后，黑瞎子钻进了厨房，开始准备年夜饭的重头戏。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舞台，全家都参与了进来。
解雨臣负责处理需要精细刀工的食材，他将一条肥美的海鱼去鳞剔骨，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准备做一道“年年有余”的烫鱼锅。
张起灵默默地揉着面团，劲道十足，准备用来包饺子。
周舟看顾着几个炉灶的火候，确保炖煮的鸡汤保持微沸而不溢，蒸锅里的海鲜火候恰到好处。他甚至尝试着引导热能，加速一些需要长时间浸泡的干货的软化过程。
白玛也包了几个饺子，每一个都捏得极其认真。
黑瞎子更是使出浑身解数，红烧肉色泽红亮，油爆大虾香气扑鼻，还用空间里珍贵的食材吊了一锅极鲜的高汤。厨房里蒸汽氤氲，各种香味交织碰撞，热闹得像一锅煮沸的生活。
傍晚，天色尚未完全暗下，餐厅里那张巨大的圆桌已被摆得满满当当。
中央是咕嘟冒泡的烫鱼锅，周围环绕着红烧肉、油爆虾、清蒸蟹、白切鸡、腊味合蒸、以及几种清炒时蔬。当然，还有张起灵亲手包的、形如元宝的饺子。
解雨臣开了一坛温好的黄酒，给每个人都斟了一小杯，连白玛和周舟也不例外。
“又是一年。”解雨臣举杯，目光温和地扫过围坐的家人，“过去一年，承蒙诸位相伴，风雨同舟。愿新岁，依旧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平安喜乐！”黑瞎子声音洪亮地附和，与解雨臣轻轻碰杯。
张起灵默默举杯，与母亲的杯子轻轻一碰。
周舟也用力点头，学着他们的样子喝了一小口温热的黄酒，一股暖流从喉咙直落到胃里。
白玛脸上漾开温暖的笑意，轻声说：“都好……一家人，在一起，最好。”
没有电视里喧嚣的晚会，没有窗外震耳的鞭炮，但餐厅里灯火通明，笑语不断。大家互相夹菜，点评着味道，分享着过去一年的趣事。
黑瞎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他第一次做腊肉时的忐忑，周舟说起自己练习能量控制时闹出的笑话，连张起灵都在解雨臣提到某次观测到的奇异天象时，极简地补充了一两句自己的发现。白玛安静地听着，偶尔给这个夹块鱼，给那个舀勺汤，眼角的笑纹一直未散。
这就是他们的团圆饭。在茫茫大海的一座孤岛上，由几个身世迥异、命运交织的人，共同构筑的、独一无二的“年”。
饭后，大家移步到书房。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愈发深重的寒意。解雨臣拿出了那本“海岛年轮”，翻到崭新的一页。
“照旧例？”他看向众人。
黑瞎子率先拿起笔，沉吟片刻，写下：“腊肉甚美，琴技略增，瞎子我很满意！”后面还画了个简笔的笑脸。
周舟接过笔，认真地写下：“学会了包更多花样的饺子，能量控制好像更听话了一点。希望新的一年，大家身体都棒棒的。”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笔，最终没有动。解雨臣也不催促，只是将目光转向他。
张起灵抬眼，目光与母亲温柔的眼神相遇，又缓缓扫过黑瞎子戏谑却关切的脸、周舟期待的眼神，最后落在解雨臣平静的注视下。
他极轻微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在那页纸上，用指尖蘸了蘸未干的墨迹，然后，用力地按下一个清晰的手指印。
没有任何言语，但这个鲜红的指印，胜过千言万语。它代表着存在，代表着认同，代表着守护，代表着这个家里，有他一份。
白玛在周舟的帮助下，用藏文写下了一句祈福的话，寓意“日月悠长，家园永固”。
最后，解雨臣提笔，在页面最下方，以他清隽的笔迹写下结语：“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幸得同舟济，岁岁复朝朝。——壬午年除夕 于望归岛”
合上年轮，仿佛将过去一年的所有光影、声音、滋味与情感，都妥帖地收藏了起来。
夜色渐深，按照守岁的习俗，大家都没有立刻去睡。解雨臣摆开了棋盘，与黑瞎子对弈；张起灵坐在白玛身边，陪她低声说着话；周舟则窝在沙发里，看着跳动的炉火发呆，感受着这份喧闹过后的、深沉而安宁的幸福。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的海。室内，灯火温暖，亲人相伴。
旧岁，就在这片温馨的静谧中，缓缓流逝。
（第23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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