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后的寒气比下雪时更甚，夜里的风刮在窗纸上，“呜呜”地像野兽在叫。凌恒半夜醒来，听见屋檐下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东西断裂，披衣起身推开窗，见月光下的冰棱断了一截，掉在地上摔成了碎块，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天还冷着呢。”他缩了缩脖子，关上窗时，看见墨渊的屋里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个晃动的影子，大概还在练剑谱上的招式。
第二天一早，巷子里的屋檐下挂满了新的冰棱，比之前的更长更粗，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孩子们背着书包上学时，总爱跳起来够冰棱，摘下一根握在手里，跑得飞快，冰棱上的水珠滴在脖子里，凉得他们“咯咯”笑。
“慢点跑，别摔着！”张婶站在门口喊，手里拿着刚晒好的鞋垫，往孩子们兜里塞，“垫着暖和，别冻着脚。”
巧铜张蹲在铺子里敲打着铜器，火星溅在地上，很快被寒气扑灭。“这冰棱能当镜子用，”他举起一根从屋檐下掰的冰棱，对着光看，“你看，能照见人影，比我那面铜镜还清亮。”
凌恒和墨渊帮着李木匠修被雪压弯的篱笆，木头上还结着层薄冰，摸上去滑溜溜的。“得等冰化透了才能上漆，”李木匠用刨子刮着木头上的冰，“不然漆挂不住，开春一受潮就掉。”
墨渊捡起块冰，握在手里把玩，很快就化成了水，顺着指缝往下淌。“这冰化的水，能冻成冰吗？”他突发奇想，“要是用个木盒子装满水，冻成方块，夏天不就能当冰块用了？”
“好主意！”李木匠眼睛一亮，“等过几天更冷了，咱们就试试。夏天镇里的井水都温乎，要是有冰块，泡西瓜吃，那才叫舒坦。”
小花飘在冰棱旁，用花瓣轻轻敲打着冰面，发出“叮叮”的脆响，像在敲小铃铛。它忽然发现冰棱里冻着片枯叶，黄中带点褐，被冻得纹丝不动，像幅嵌在水晶里的画。
卖花姑娘提着篮子路过，篮子里的野菊已经不多了，大多是些耐寒的冬青。“这冰棱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沉，”她指着自家屋檐下的冰棱，“昨天掉下来一根，把我那盆兰花砸坏了，心疼得我直掉眼泪。”
“我帮你修修屋檐，把冰棱敲掉些。”凌恒说，拿起一根长竹竿，往卖花姑娘家的屋檐下探，竹竿一碰，冰棱“哗啦啦”掉下来一大片，摔在地上碎成了渣。
“多谢你了，”卖花姑娘笑着递过来一株冬青，“插在屋里，能挡挡寒气。”
日头升到头顶时，冰棱开始慢慢变短，水滴顺着冰棱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个个小水洼，很快又结了层薄冰。阿木爷爷坐在药圃旁的石凳上，看着冰棱发呆，手里的拐杖头在地上画着圈。
“爷爷，天这么冷，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凌恒走过去，给老人披上件厚棉袄。
“看这冰棱，想起年轻时候了。”阿木爷爷叹了口气，“那时候比现在还冷，河面上的冰能走人，我跟你爹就在冰上打滑溜，摔得屁股疼，还笑得欢。”
凌恒没见过父亲，听阿木爷爷说起，心里总有些发酸，却只是笑着说：“等河面冻住了，咱们也去打滑溜，让墨渊教您，他在城里滑过冰车。”
“好啊，好啊。”阿木爷爷笑得眯起了眼，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暖融融的。
午后的风小了些，冰棱不再掉落，安安静静地挂在屋檐下，像一串串凝固的阳光。女人们聚在客栈的院子里，坐在炭盆旁做针线活，鞋底纳得“嘶啦”响，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云，说几句家常。
“我家那口子，昨天去后山砍柴，说看见野兔了，”一个妇人说，“等过几天雪再下大点，邀上几个人，带上猎狗，准能打几只回来，给孩子们炖肉吃。”
“算我家那口子一个，”另一个接话，“他说前阵子修篱笆累着了，正好去山里活动活动筋骨。”
墨渊凑过去听，手里还握着根冰棱，已经化得只剩一小截。“我也去！”他举手，“我剑法练得差不多了，打兔子肯定行！”
“你还是在家练剑吧，”凌恒笑着拉他，“山里的雪深，别把你陷进去，还得让人救。”
夕阳西下时，冰棱又开始变得坚硬，颜色也从透明变成了泛着白的乳色。巷子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和冰棱上的寒气混在一起，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把整个巷子笼罩在里面，暖乎乎的，像个巨大的蒸笼。
小花趴在一根冰棱上，看着远处的夕阳把冰棱染成金红色，铜铃铛轻轻响了一声，像是在感叹这冰棱的美。它知道，这些冰棱不会一直挂着，等天气转暖，就会化成水，滋润土地，孕育新的生命，就像这青石镇的日子，有冷有暖，有静有动，却总能在循环里，透着股生生不息的劲儿。
凌恒看着屋檐下的冰棱，忽然觉得，这冰棱就像日子里的小插曲，看着坚硬冰冷，却藏着温柔——它冻住了枯叶，也冻住了阳光；它能让孩子们欢笑，也能让人们想起夏天的清凉。等它融化时，带来的不是消失，而是另一种开始。
夜里，墨渊的屋里还亮着灯，凌恒知道，他还在琢磨那冰盒冻冰的主意。窗外的冰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在守护着这巷子里的安宁。他躺回床上，听着冰棱偶尔掉落的轻响，很快就睡着了，梦里，夏天的西瓜泡在冰块里，甜得让人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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