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这天，清晨的田埂上凝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咯吱作响。墨渊背着竹筐去摘棉花，棉桃炸开得正好，蓬松的棉絮白得像雪，沾在手上软乎乎的。他摘得仔细，连藏在叶子底下的小棉桃都没放过——这是最后一茬棉花，得摘干净了，好给壮丁们做新棉袄。
“小墨渊，摘棉花呢？”张婶提着篮子从路边过，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馒头，“给祠堂送点吃的，里正他们在给壮丁们收拾住处呢。”
墨渊直起身，棉絮沾了满身，像落了层雪：“张叔他们后天就到了吧？”
“可不是嘛，”张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我昨天把西厢房打扫干净了，铺了新稻草，还晒了被子，保证他们回来能睡个安稳觉。”她往棉花地看了看，“这棉花够做五床棉被了，今年冬天肯定暖和。”
墨渊点点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想在壮丁们回来前把棉花摘完，送到巧铜张那里弹成棉絮——巧铜张不光会编竹器，弹棉花也是一把好手，弹出来的棉絮又松又软。
祠堂里果然热闹，里正带着几个妇女在扫院子，李木匠的徒弟们在修门板，秦老则指挥着人往屋里搬柴火。“壮丁们回来肯定饿，”秦老说，“灶房得烧得旺旺的，让他们进门就能喝上热汤。”
“我买了二十斤肉，”张屠户家的小虎跑进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我娘说炖成肉臊子，给他们下面吃。”
大家都笑了，里正摸着小虎的头：“你娘想得周到，路上走累了，吃碗热汤面最舒坦。”
墨渊把摘好的棉花送到巧铜张铺子里时，他正忙着弹棉花。弓弦拉动，“嗡嗡”的响声里，棉絮飞得像雪片，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来得正好，”巧铜张停下手里的活，“再弹两床，就能给壮丁们做棉袄了。”他指了指墙角的布料，“张婶昨天送来的，蓝粗布，耐穿。”
墨渊看着那些布料，心里忽然有点激动。还有两天，那些熟悉的身影就要出现在镇口了，他们会不会晒黑了？会不会瘦了？会不会像信里说的那样，带回来新麦种？
下午，他和凌恒去镇上的驿站等消息。驿站的老卒说，府城来的队伍明天一早出发，后天晌午就能到青石镇。“领头的是个黑脸大汉，嗓门亮得很，”老卒回忆着，“说是姓张，还托我给家里带过信。”
“是张叔！”墨渊眼睛一亮。
凌恒也松了口气：“看来真的能按时到。”
从驿站回来，两人特意绕到镇口的老槐树下。这棵树有上百年了，枝繁叶茂，是壮丁们走时集合的地方。墨渊摸了摸粗糙的树干，仿佛能看见他们当时扛着行李、互相叮嘱的样子。
“明天让孩子们来打扫打扫，”凌恒说，“再在树上挂些红绸子，喜庆。”
“嗯，”墨渊应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迎接的场面了——孩子们可以去路边采些野花，妇女们可以端着热水在镇口等着，里正可以领着大家喊欢迎的话……越想越觉得热闹。
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胭脂色。墨渊坐在院子里，看着凌恒把晒好的粮食装袋，粮仓已经空出了大半，就等着新粮和壮丁们一起填满。“你说张叔他们会不会带府城的点心？”他忽然问。
凌恒笑了：“说不定会，他最疼你。”他把最后一袋粮食摞好，“早点睡，明天还有得忙。”
墨渊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院子里的棉花堆上，像撒了层银粉。他数着墙上的刻痕——壮丁们走了整整三个月，刻痕画了满满一墙。现在，这些刻痕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他仿佛已经听见了镇口的喧哗，看见了张屠户第一个走进来，笑着挥手；看见了李木匠的大徒弟扛着行李，跟在后面；看见了大家围上去，把他们往家里拉……那画面太鲜活，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归期就在眼前，像熟透的果子，就等着摘下来，尝一口那满溢的甜。青石镇的人们，在这漫长的等待里攒下的期盼，终于要在后天的晌午，开出最热闹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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