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帝京,浸泡在一种湿冷彻骨的死寂之中。夜色浓稠如墨,残月偶尔从破碎的云层间隙投下惨淡的清辉,照亮泥泞不堪、遍布积水坑洼的街道和坊墙。宵禁的梆子声在远处空洞地回响,更添几分肃杀。
一道纤细瘦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正沿着偏僻无人的小巷和早已废弃的排水沟渠,艰难地向西潜行。每一声细微的脚步声,每一次粗重压抑的喘息,都如同擂鼓般敲击在她自己的心脏上。
苏清韫浑身早已被冷汗和沿途的泥水浸透,厚实的粗布棉衣变得沉重冰冷,紧紧贴在身上,摩擦着被绳索勒伤的手腕和身上各处隐秘的淤伤。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下身未愈的剧痛和冻伤脚底传来的钻心刺痛。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刀割。
但她不敢停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慈云庵!后山石屋!赵敬之!**
哑婆子用命换来的这条生路,是她唯一的希望。怀中的匕首冰冷坚硬,那枚刻着模糊云雀纹的铁质令牌紧贴心口,如同护身符,又如同沉重的枷锁。她不知道这令牌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她别无选择。
相府的追兵或许已经出动。皇帝的鹰犬(如果谢珩所言是真)可能也嗅到了风声。她必须在所有人之前,找到赵敬之!拿到足以指证皇帝、为苏家翻案的铁证!
穿过最后一片荒废的菜畦,攀上一段陡峭湿滑的土坡,一座隐藏在浓密枯木林后的、破败古旧的庵堂轮廓,终于出现在惨淡的月光下。慈云庵。这里香火早已断绝,墙垣倾颓,荒草丛生,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骸骨,散发着阴森死寂的气息。
后山。石屋。
赵敬之血书上的字句在她脑中回响。
她绕到庵堂后方,借着月光和记忆中对地图(父亲曾带她来过附近)的模糊印象,在齐腰深的荒草和乱石中艰难跋涉。荆棘划破了她的棉裤和手臂,留下细密的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终于,在一处背风的陡峭山壁下,她发现了一个几乎被藤蔓完全遮蔽的、低矮的洞口。洞口简陋,像是天然形成后又经人工粗略开凿,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是这里吗?
苏清韫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屏住呼吸,拔出怀中匕首,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的藤蔓。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药味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洞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赵……赵先生?”她压低声音,颤抖着向洞内呼唤,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音,“赵敬之先生?您在吗?我是……苏正庭之女,苏清韫……”
没有回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她的脊椎。她咬了咬牙,点燃了出来前哑婆子塞给她的、唯一一小截火折子。微弱摇曳的火光,勉强照亮了洞内狭窄的通道。
她弓着身,一步步向内挪去。通道不长,尽头似乎是一个稍微宽敞些的石室。
火光所及之处,景象让她瞬间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石室角落铺着一些干草,上面蜷缩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尚未完全冰冷的躯体!那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花白的头发脏污板结,脸上布满深重的皱纹和污垢,几乎看不清原本面貌。他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死去多时。
而在那具躯体旁边的石壁上,用某种暗红色的、已然干涸的液体,潦草地划着几个大字:
**“帝心……薛……影……灭口……”**
字迹扭曲颤抖,最后一个“口”字甚至没有写完,拖出一道长长的、绝望的痕迹。
是血!是用血写就的!
苏清韫的手猛地一抖,火折子差点脱手落地!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颤抖着将火光凑近那具蜷缩的躯体。
是他的!虽然形容枯槁,苍老憔悴了太多,但她依稀能辨认出,这正是当年父亲身边那位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幕僚先生——赵敬之!
“赵先生!”她扑跪下去,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鼻息。
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一丝游丝般的气息,拂过她的指尖。
还活着!但……已然灯枯油尽!
似乎是感受到了生人的气息和火光,赵敬之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嗬嗬的声响。
苏清韫连忙将耳朵凑近他干裂青紫的嘴唇。
“……小……小姐……”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果真是……您……来了……哑……哑婆……信……信……”
“赵先生!是我!我是清韫!”苏清韫的泪水瞬间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您坚持住!我这就想办法救您出去!”
“……不……不行了……”赵敬之艰难地摇头,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急切,“听……听我说……时间……不多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苏清韫连忙用袖子去擦。
“……密信……是……薛无影……摹写……陛下……陛下身边……曹……曹无伤……亲手……交给谢……”每说几个字,他都要喘息许久,生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体内流逝,“证据……薛无影……左手……第六指……摹写时……习惯性……颤抖……留下……独特……墨点……原本……在……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苏清韫屏息凝神,心脏揪紧,生怕漏掉一个字。
就在此时!
洞外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夜枭鸣叫!
那不是真正的夜枭!是某种暗号!
赵敬之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浮现出极致的恐惧!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抓住苏清韫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
“他们……来了……灭口的……快……快走!”他嘶声挤出最后几个字,随即猛地将苏清韫往洞口方向一推!同时,用尽残存力气,将一直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一个小小的、硬硬的物件,塞进了苏清韫的手中!
那是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的卷轴!
“走啊——!”赵敬之发出一声嘶哑的、用生命最后的呐喊!
几乎就在同时!
一道凌厉的刀光,如同暗夜中毒蛇的信子,毫无征兆地从洞口方向疾射而来!直取苏清韫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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