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东区那片巨大的钢铁坟场回来后，杜铭一连两天，都将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
他的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海城市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被他用红笔，标注出了一个个代表着“病灶”的红圈。
那些停产的工厂，那些治安混乱的街区，那些被黑恶势力盘踞的市场。
而在另一边，则是一张白纸，上面是他为这座城市，构想的关于“产业升级”和“经济振兴”的宏伟蓝图。
然而，这两张图，却如同牛郎与织女，被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死死地隔开了。
杜铭很清楚，发展经济，必须从搞好治安抓起。
一片连客商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的土地，是绝不可能吸引来任何金凤凰的。
从区委书记孙家栋那充满了血泪控诉的三言两语中，他就已经听出来，海城市的政法系统是有大问题的。
市公安局这把本该守护城市安宁的“利剑”，很可能已经成了某些黑恶势力的“保护伞”。
问题找到了。
但如何解决？
杜铭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他初来乍到， 在海城毫无根基。
他这个“一把手”的位置，还是在省长王宗源的“默许”下，通过一场政治风暴“骗”来的， 充满了不确定性，并不巩固。
海城市的整个官僚体系，都还处在观望之中，都在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这个“外来者”。
在这个时候，如果他贸然地对公安局这样一个强力部门，进行一场大刀阔斧的“人事整顿”。
那无异于捅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不仅会遭到整个政法系统的激烈反弹；更会让他在其他所有部门的干部眼中，留下一个“手段酷烈、好勇斗狠”的坏名声。
甚至，连省里的赵淮安书记，都可能会认为他是在“破坏稳定”，是个“麻烦制造者”。
届时，只要有人稍稍在背后煽风点火。
他杜铭这个刚刚才坐上“一把手”宝座的年轻人，很可能就会立刻陷入四面楚歌、人人喊打的绝境。
这是一个看似无解的死局。
深夜，杜铭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俯瞰着这座在霓虹灯下，依旧能看到无数阴暗角落的城市。
他在四百年前那座更黑暗、也更残酷的“紫禁城”里淬的灵魂，缓缓地苏醒了。
“不对……”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道，“思路错了。”
“我为什么一定要亲自下场，去和市公安局这只地头蛇，进行一场胜负难料的肉搏呢？
我是主帅。主帅从来都不需要亲自上阵杀敌。”
大明阁老赵贞吉的智慧来了。
他想起了前世在内阁之时，他要如何去整治一个盘根错节、水泼不进，却又贪腐横行的衙门——工部。
他没有直接去弹劾工部尚书。
他只是做了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
他以“体察民情”为由，命令隶属于他内阁直管的“通政司”，对京城之内，所有关于“沟渠堵塞、道路失修、官房倒塌”的民间怨言，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收集和整理。
然后，他将这份充满了厚厚的“民情报告”，在朝堂之上，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呈送了上去。
他没有指责工部的任何人。
他只是痛心疾首地指出了一个事实——我们京城的“市政建设”，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最后，他再以“为君分忧”的名义，向皇帝请下了一道“圣旨”。
他要求，工部必须在三个月之内，拿出一套完整的“京城市政改造方案”，并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要让京城的“民怨”，降低一半！
这是一个工部，在程序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任务。
而结果可想而知。
一个从上到下，早已烂透了的衙门，怎么可能在一年之内，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
最终，工部尚书因为“办事不力、辜负圣恩”，被皇帝亲自下旨申斥，灰溜溜地“主动”致仕（退休）。
而他赵贞吉，则兵不血刃地达到了所有目的。
一个足以将眼前这个死局，彻底盘活的计策，在杜铭的脑海中豁然成型！
他要做的，不是去当“纪委书记”，不是去查案。
他要做的，是当好他自己的本分——一个为全市经济负责的“市长”。
几天后，杜铭没有召开什么“政法工作会议”。
他召开的是一场“海城市优化营商环境，专题工作会议”。
与会的，是市发改委、市工信局、市商务局等，所有与“经济”相关的部门一把手。
会议上，没有一个字是关于“黑恶势力”和“保护伞”。
他只谈“经济”和“发展”。
“同志们，”他开门见山，声音充满了对海城未来的“忧虑”。
“我前不久，去河东区看了。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我们海城的经济，不是在‘停滞’，而是在‘倒退’！是在‘腐烂’！”
“而腐烂的根源，就在于，我们这座城市的‘营商环境’，已经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随即，他向在座的所有经济部门，下达了一道让他们无法拒绝的“命令”。
“我宣布，从今天起，由市工信局和市商务局牵头，在全市范围内，对我们所有的大中型企业，进行一次，为期一个月的，关于‘企业经营安全感’的问卷调查！”
“我要知道，”杜铭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在过去三年里，我们市到底有多少家企业，遭遇过不明身份人员的敲诈勒索？到底有多少家企业，正在被迫缴纳所谓的‘保护费’？到底有多少家企业，因为治安问题而选择了外迁？”
“我要最真实的数据！”
这个命令，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困惑。
但这是新任“一把手”的第一道命令，没有人敢于提出质疑。
一个月后，一份厚厚的、充满了触目惊心的数字和案例的《海城市营商环境安全问题调查报告》，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市公安局局长的办公桌上。
报告的后面，还附着一张，由杜铭亲笔签署的“工作联系函”。
函件的内容很简单也很客气。
“我市营商环境，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严重影响了我市的经济发展大局。”
“根据市政府专题会议精神，现要求市公安局，在一个月内，针对报告中反映的问题，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专项整治方案’，并立下军令状，确保，在三个月内，使报告中相关的‘负面指标’，下降百分之五十以上。”
“此项工作，将作为本年度，市公安局绩效考核的‘一票否决’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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