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那边忙得底朝天，招工添设备的动静闹得整个村子都嗡嗡响。万大春心里揣着事儿，那俩来历不明的“帮手”像两根刺扎在他心里，还有怀里那包要命的粉末和那块烫手的“老树根”，都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该做的事，一样不能落下。尤其是教徒弟这事儿。狗蛋这小子，机灵是机灵，但底子薄，性子还有点毛躁，得抓紧时间多灌他点真东西。自己万一有点啥事，身边总得有个能顶点用的自己人。
想到这儿，万大春把合作社的喧嚣暂时关在门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朝着自家小院走去。狗蛋果然像个跟屁虫似的，不用喊，就自动跟在他屁股后头。
回到院子，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万大春让狗蛋去屋里把他从省城带回来的那个竹筐提出来。
狗蛋吭哧吭哧地把沉甸甸的竹筐搬到院子的石桌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万大春，满是期待。他知道师父又要教他新玩意儿了。
万大春解开筐上盖着的旧报纸，露出里面几个用软布小心翼翼包裹着的苗株和几个鼓囊囊的牛皮纸袋。一股更加浓郁奇特的药材混合气味散发出来，不同于村里常见的那些药草香。
“瞅见没？这些都是师父从省城大老远背回来的宝贝。”万大春拿起一个纸袋，解开麻绳，露出里面形状各异的种子，“以后咱桃源村能不能更上一层楼，说不定就得指望它们了。”
狗蛋好奇地伸长脖子看，只见袋子里装着的种子五花八门，有的细小如沙粒，黑乎乎的；有的扁扁的，带着翅膀一样的薄边；还有的圆滚滚，表皮有着奇特的花纹，都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师父，这都是啥呀？长得怪模怪样的，能好吃不？”狗蛋下意识地就往吃上想。
“吃吃吃，就知道吃！”万大春好笑地拍了他脑袋一下，“这是药！治病的！金贵着呢，比肉都值钱！”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几粒那种带翼的扁种子，放在掌心，递到狗蛋眼前：“看仔细了，这个，叫决明子。记住它的样子，扁的，边上带个小翅膀，颜色是黄褐色的。这东西，清热明目，润肠通便，是好东西。肝火旺，眼睛干涩红肿，或者大便不通畅，都能用它。”
狗蛋瞪大眼睛，看得极其认真，小脑袋凑得极近，恨不得把每一种子的纹路都刻进脑子里。“决明子……清热明目……带翅膀的……”他小声地重复着，努力记忆。
万大春又指向那些细小的黑沙粒：“这个，叫柴胡。种子小得很，跟黑芝麻似的，但仔细看，没那么油亮。这东西，解表退热，疏肝解郁。啥意思呢？就是受了风寒发烧，或者心里憋屈不痛快，胸闷胁痛，用它管用。”
“心里不痛快也能治？”狗蛋觉得新奇。
“能！身体通了，心情自然就好点了。”万大春解释道，又拿起那些像小月牙似的褐色种子，“再看这个，黄芪！补气的老大哥！你看它微微弯曲，像个月牙，表皮有点皱纹，颜色是淡棕黄的。一个人要是总觉得没劲儿，疲乏无力，动不动就感冒，或者伤口老不爱愈合，用它能补气固表，托毒生肌。”
狗蛋听得似懂非懂，但“补气”、“没劲儿”这些词他还是明白的，连忙点头：“就像俺爹以前干完活累瘫那样？”
“对喽！”万大春赞许地点点头，“差不多就那意思，但得是长期的，偶尔累不算。”
最后，他拿起那些圆滚滚带花纹的种子，神色更加郑重了些：“这个，最娇贵，也最难伺候——川贝母。你看它，像个小小的心形，不太规整，表面有灰白色的斑纹。这东西，化痰止咳，清热散结，对付那种燥咳、痰黏咳不出来的毛病，效果特别好。但性子娇，怕热怕晒怕涝，伺候起来可得格外精心。”
万大春如数家珍，把每一种种子的外形、特性、功效，都用最朴实易懂的话讲给狗蛋听。他不求狗蛋一下子全记住，但至少要有个印象，知道这些都是好东西。
狗蛋听得眼睛都不眨，小脸上满是肃然起敬的表情，仿佛眼前这些小黑小褐的颗粒不是种子，而是一颗颗闪闪发光的金豆子。
“光看不行，还得用手摸，用鼻子闻。”万大春让狗蛋伸出小手，把不同的种子分别倒了一点在他手心里，“感受一下，决明子有点硬，滑滑的；柴胡籽更小更轻；黄芪种子硬实些；川贝母……嗯，稍微有点凉润的感觉。”
狗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拨弄着掌心里的种子，感受着它们不同的质地，又凑到鼻子底下使劲闻：“柴胡有点苦味儿……黄芪好像没啥味儿……川贝母……嗯，有点淡淡的清甜气？”
“鼻子还挺灵！”万大春有点意外，“没错，川贝母是有点特殊的甘凉气。这些都是辨识它们的要点，要结合起来记。”
交完了种子，万大春又解开另一个软布包裹，露出里面几株还带着泥土的幼苗。植株不大，但形态各异。
“这是紫纹丹参的苗，你看它的根，虽然小，但已经有点发紫了，以后长成了，活血祛瘀的效果才好。”
“这是铁皮石斛，茎秆看着干巴巴像枯枝，其实生命力旺着呢，滋阴清热，养胃生津，稀罕物。”
……
他又一一讲解这些幼苗的辨认要点和生长习性。
狗蛋看得眼花缭乱，脑子拼命地记，感觉都快塞满了。
“师父，这么多……俺怕记串了……”狗蛋有点发愁地挠挠头。
“不急，一天记一样两样就行。”万大春安慰他，“重要的是得知道它们喜欢啥样的地，啥样的天气，该怎么伺候。比如这川贝母，就得找阴凉湿润、土质疏松的地儿种；黄芪呢，喜欢阳光足、排水好的坡地……这里头的学问大着呢，以后你得自己一点点干磨。”
他拿出那个崭新的本子和笔，塞给狗蛋：“以后我教你的，你都记下来。样子咋画，啥味道，啥性子，喜欢啥地儿，治啥病，有啥忌讳，都写下来。认不全的字空着，画圈也行，回头问我。”
狗蛋郑重地接过本子和笔，像是接过了天大的责任。
万大春看着狗蛋认真描画种子形状的侧脸，心里稍稍有些安慰。不管外面风浪多大，家里这棵小苗，得好好栽培。
他站起身，准备去屋里看看那几盆新发芽的种子。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院墙外，通往合作社的那条小路上，那个叫小胡的矮个子伙计，正扛着一捆药材走过，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眼神好像不经意地朝着他家院子这边扫了一眼。
那眼神，似乎不像普通伙计的好奇，更像是一种……快速的、专业的打量？
万大春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继续朝着屋里走去。
难道……对方已经开始在摸他的底了？连他教徒弟认药这种小事，都在他们的监视范围内？
这感觉，就像暗处有条毒蛇，正无声地吐着信子，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狗蛋还沉浸在认识新药材的兴奋里，低着头，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在本子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种子形状，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决明子……带翅膀……清热……”
万大春看着徒弟毫无所知的背影，又想起院外那条可能存在的毒蛇，心里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
他得尽快让狗蛋真正成长起来，至少，要有一点自保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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