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时的关家院像浸在青灰色的雾里,柴堆旁的木桩子被露水洇得发黑,黑三整个人都在抖。
他被反绑的手腕蹭着粗糙的树皮,掌心溃烂的水泡沾了夜露,疼得后槽牙直打颤,却连哼都不敢哼——昨夜苏惜棠让小桃塞给他的冷饼还卡在喉咙里,那股子夹生的糙米味,比他在粮帮吃的馊饭还扎嗓子。
疼么?
带着药香的风突然裹着话音钻进来。
黑三猛地抬头,就见苏惜棠端着青瓷碗蹲在他跟前,碗里的药汁泛着深褐色,倒映着她眉尾的碎光。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她蹲在灶前看纸灰飞的模样——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温声说话,可转头就命人把他捆在柴堆上,说要晾着他的伤,好让程九枭的人瞧个清楚。
我这药汁能拔毒。苏惜棠用竹片挑开他掌心的烂皮,药汁顺着伤口渗进去,疼得黑三浑身一抽,可你若不肯说,我就日日给你换烫饼——新出锅的,面剂子在灶膛口烤得焦黑,趁热往你手心里按。
三天一轮,够你尝满九九八十一回。她指尖在他腕骨上轻轻一叩,到时候你这双会翻墙的手,怕连筷子都拿不住。
黑三的瞳孔剧烈颤动。
他在粮帮当探子五年,见过最狠的是程九枭拿烙铁烙人,可眼前这小娘子的笑比烙铁还烫——她分明在笑,眼尾却绷得极紧,像根拉满的弓弦,随时能射穿人心。
他想起昨夜被关凌飞的山猫扑住时,那畜生的爪子扎进他肩窝,比这疼十倍,可山猫的主人只站在月光里,说我媳妇要问的,你最好全说。
三...三日后。黑三突然用下巴蹭过脚边的炭块,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划出字,午时,三辆马车,带铁箱。他喉咙里发出哑哑的气音,像破风箱,程九枭要的是稻种,说...说青竹村的稻子能亩产千斤,是神仙种。
苏惜棠盯着泥地上的字看了半刻,伸手抹掉最后一个字,抬头时眼尾的弦松了些:你倒乖觉。她把药汁碗塞进小桃手里,起身时裙角扫过黑三的裤管,小桃,给他敷药,别让他死了——程九枭的人来,总得见个活口。
东厢房里,关凌飞正用兽皮擦短刀,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苏惜棠推开门时,他已经把刀收进鞘里,山猫从梁上窜下来,蹲在他脚边用尾巴扫她的鞋尖。
三日后午时,三辆马车,铁箱。苏惜棠把黑三的话复述一遍,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我前日在灵田试种的变异稻种,粒瘪色暗,晒足三日连虫都不肯啃。她摊开布包,暗黄色的稻粒滚落在八仙桌上,赵铁匠新打的樟木箱子有暗格,外层铺普通稻谷,等他们打开——她屈指敲了敲桌面,才发现种下的是绝收。
好计。关凌飞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蹭过她腕间新添的薄茧,但得防着他们抢种。他腰间的刀鞘被摸得发亮,我带铁鬃守村口,山猫巡林子,程九枭的人敢硬闯,就留他半车人。
硬闯是下策。苏惜棠抽回手,把变异稻种倒进赵铁匠送来的樟木箱,暗格里的机关轻响,程九枭要的是名声,他得让青竹村的稻种替他赚银子,所以才派探子、买眼线。她盖上箱盖,在锁孔里塞了撮灵田薄荷,等他发现种子是假的,青竹村的真种早该收第二轮了——到那时,他再想闹,村民的粮囤可不会答应。
院外突然传来梆子响。
老吴头拄着拐杖冲进来,粗布裤脚沾着草屑:苏娘子!
我刚听西头王二家说,粮帮的人昨日在镇里买了三辆铁箱车!
这可如何是好?他急得直拍大腿,额角的皱纹堆成核桃。
村正莫慌。苏惜棠把樟木箱推到他跟前,他们要的是,我们就给。她掀开箱盖,露出上层金灿灿的普通稻谷,等他们把这箱拉走,种下后不出半月就得找我们——到那时,青竹村的稻种,可就不是他们想买就能买的了。
老吴头凑近些看,突然吸了吸鼻子:这箱子里怎的有股子清香味?
薄荷防虫。苏惜棠笑着合上箱盖,村正且记着,三日后午时,让大壮带二十个青壮在晒谷场候着,搬箱子时要大声喊神种金贵,让粮帮的人听个清楚。
日头爬到屋檐角时,晒谷场后仓的木门响了三声。
苏老根攥着旱烟袋第一个钻进来,烟锅子还冒着火星;赵铁匠扛着铁锤跟在后面,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像铁疙瘩;关铁柱落在最后,耳尖通红——他上月偷砍了半亩果林,还是苏惜棠求关凌飞没报官。
今日叫大家来,为的是守秘。苏惜棠站在谷堆前,怀里抱着个陶瓮,青竹村要富,最怕墙里有洞。她掀开瓮盖,三块福米饼的甜香地窜出来,从今日起,凡为村中守秘者,每月领五饼;若通风报信——她指尖划过瓮沿,一经查实,永不得入酱坊、不得领工分。
苏老根捏着饼的手直颤。
他活了五十岁,头回闻见这么香的米味,喉结动了动:苏娘子放心,我苏老根的嘴比石磨还严实!
赵铁匠把铁锤往地上一墩,震得谷粒簌簌落:我家铁铺的风箱都只吹铁水,不吹闲话!
关铁柱突然跪下,额头碰在青石板上:嫂子,我先前混,往后...往后我守仓,守到头发白!
人群里传来抽噎声。
林秀娘从谷堆后探出头,发间的银簪闪了闪:苏娘子...我...我愿日夜守仓。她攥着衣角的手在抖,昨夜我梦见我娘了,她说...她说我要是再做糊涂事,就别认她。
苏惜棠走过去,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她手里:那你今夜起,与小桃同值西仓。她摸了摸林秀娘发间的银簪,这簪子是你娘给的吧?
往后你守好仓,她在天上看着,该笑了。
林秀娘猛地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
日头偏西时,关凌飞带着铁鬃往北坡去了。
铁鬃是他驯的头狼,皮毛油亮得像黑缎子,此刻正用鼻子拱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鸣。
急什么?关凌飞摸了摸它的耳朵,等三日后过了这关,带你去后山抓兔子。
北坡的荒地还没开垦完,新翻的泥土里混杂着碎石。
关凌飞踩着松松的土往前走,铁鬃突然停住,耳朵竖得像两把刀。
它低头嗅了嗅,朝着土埂上的一串脚印发出低吼——那脚印不大,鞋底的纹路却不是村民常穿的粗布纳底,倒像是...
关凌飞蹲下来,指尖划过脚印边缘的泥痕。
风突然大了,卷起几片枯叶,打在他后颈上,凉得像刀尖。
关凌飞的指腹在泥印边缘的凹痕上碾过,松脆的泥屑簌簌落进指缝。
铁鬃的喉间低吼像根绷紧的弦,他顺着那串脚印往山坳走时,靴底碾碎的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响——这脚印步幅尺半,每一步落点都在草茎稀疏处,显然是个惯于隐匿行踪的。
他摸了摸腰间短刀,刀鞘与兽皮摩擦的轻响被山风卷走。
铁鬃突然窜到前头,前爪扒住一株歪脖子松的树根。
关凌飞凑近时,看见松根旁的土色发新,混着未干的晨露。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土块,就摸到硬物——半截竹管斜插在土里,裹着泥壳。
他抽出竹管,对着光吹了吹,里面滚出块油纸,边角被虫蛀得像碎网,只余几个墨字:“……青竹村西仓……可破”。
“倒会挑软处下刀。”关凌飞扯动嘴角,将油纸原样塞回竹管,又把竹管埋进松根下的土堆。
他解下腰间皮囊,在周围的灌木上抹了几圈银灰山猫的兽尿——那是山猫今早巡林时在崖边留下的,气味冲得连野雉都不敢落。
“三日后若有人来取信,先让山猫的尿臊气熏他个头晕。”他拍了拍铁鬃的脊背,“走,回村。”
暮色漫上青竹村时,苏惜棠正蹲在灵田边。
空间里的稻穗沉甸甸压弯了茎秆,金浪翻涌的声响比村头的舂米声还热闹。
她攥住一把稻穗,指尖被谷粒擦得发痒——这是灵田第三茬稻子了,穗长半尺,颗颗饱满得像浸了蜜。
她割下百斤新稻,收进空间最深处的陶罐,又把十株刚抽芽的紫苏、薄荷移栽到角落。
“叮——”
玉佩突然烫得她手腕一缩。
她抬头望去,那株半人高的桃树正抖落一片青叶,叶尖凝着滴透亮的露珠,“啪嗒”落进新翻的土中。
土面瞬间裂开细纹,嫩绿的藤条像活物般窜出来,绕着桃树干缠了三圈,叶底还坠着串淡紫色的花苞。
苏惜棠凑近闻了闻,清甜里裹着股安抚人心的药香——这分明是《本草纲目》里记载的安神藤,能治惊悸失眠,极难培育。
“是因我防着粮帮,空间才又动了?”她指尖抚过藤叶,掌心的热意顺着脉络往上窜,“看来你也知道,青竹村要守的不只是稻种,还有人心。”
子时三刻的雨来得急。
小石头的铜锣声撞碎了夜的寂静,“哐当”一声惊得鸡窝扑棱作响。
苏惜棠刚解开发髻,听见动静时发簪“当啷”掉在妆匣上。
她掀开窗纸,看见小石头浑身水透,像只落汤鸡似的撞开院门,裤脚还沾着泥:“苏娘子!三辆黑篷车过石桥了!车轮子压得石板直响!”
“慌什么?”苏惜棠抄起案头的青布外衣往身上套,动作稳得像在晒谷场码谷堆,“小桃,把樟木箱抬到前院;铁柱,带青壮守在仓门两侧——记得把嗓门喊亮堂了,说‘神种金贵,轻拿轻放’。”她转头对缩在墙角的周翠花道:“你去灶房,把新蒸的福米饼装三碟,油纸上要压镇纸,别让雨打湿了。”
老吴头拄着拐杖从偏房冲出来,布鞋踩在水洼里“吱呀”响:“苏娘子,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着撑伞!”
“村正撑伞站在案前,等会要笑,笑得比晒谷场的日头还亮。”苏惜棠摸了摸他颤巍巍的手背,又抬头望向屋脊——关凌飞的身影隐在雨幕里,山猫蹲在他肩头,耳朵竖得像两把小剑。
赵铁匠的铁铺就在晒谷场斜对面,此刻窗缝里漏出一点火光,映着他举着铁闩的影子——那是他连夜打制的,能把仓门扣得比石磨还紧。
“来了!”小石头突然踮脚往村口望,雨水顺着他翘起的发梢往下淌,“车轱辘声近了!”
雨幕里传来“吱呀”的车轴响,三辆黑篷马车碾过泥泞的村道,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戴玉扳指的手,指节上的老茧在雨里泛着青白。
关凌飞的拇指摩挲着山猫的耳朵,山猫的尾巴尖微微发抖——这是要扑的前兆。
苏惜棠深吸一口气,指尖按在腰间玉佩上,灵田的稻香气顺着血脉往头顶涌。
她弯腰捧起案上的福米饼,甜香混着雨气飘出去,像根线,牢牢拴住了三辆马车的车辕。
“吱——”
最前头的马车停在晒谷场外。
车门的铜环被雨水泡得发亮,一只戴玉扳指的手搭在车门框上,指尖轻轻叩了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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