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风卷着散成薄纱时，暖棚外的土路上已站满了人。
张猎户家小子攥着野山花的手早被晨露打湿，可他踮脚往棚里张望的脖子还是伸得老长。
竹篓里的猪崽哼哼着拱草垫，草席上的小羊羔把脑袋往主人怀里钻，二十户人家排着队，像一串被线串起的葫芦。
李叔，您这两头小牛崽得记耳纹。小桃抱着竹册从棚里钻出来，发辫上还沾着昨晚理草垫时落的碎草，左耳缺个角，右耳有块白，对不？她笔尖在竹册上沙沙划着，忽然抬头，铁柱哥？
你这猪崽...
铁柱怀里的草堆颤了颤，露出只瘦得肋骨分明的小猪崽，毛都没长全，闭着眼直打哆嗦。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苏娘子，我拿最后半石粮换的。
春桃昨儿说...说要是这崽活下来，她就能喝上点肉汤补补。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小生命，眼尾泛红，求您...
别急。苏惜棠不知何时站到他跟前，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猪崽发凉的鼻头。
灵田空间里的灵气顺着指尖渗进去，她能感觉到那点若有若无的呼吸正慢慢变稳，七日之后，它会比别人家半月大的还壮实。
铁柱猛地抬头，眼眶里的泪珠子晃了晃没掉下来，只一个劲点头：我信，我信苏娘子！
凌飞，棚顶的竹篾再紧两匝！苏惜棠话音刚落，就见关凌飞扛着新劈的竹条从棚顶跳下来，腰间还挂着把斧头，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粗布短打上。
他身后跟着几个青壮，正把水生献的鱼苗温养瓮往地基里嵌——那瓮是陶土烧的，周身刻着鱼纹，引了山泉水注进去，又用竹管接着暖棚的火塘，热气顺着竹管往棚里钻。
试试这雾喷。关凌飞抄起旁边的竹筒，扳动竹阀。
细若牛毛的灵泉雾珠地喷出来，在晨光里拉出一道淡金的线，温度稳在春日，崽子们不会冻着。他抹了把汗，目光扫过棚里东倒西歪的草垫、正扒拉食槽的小羊，声音忽然沉下来，这棚里养的不是崽，是人命。
苏惜棠心口一热。
她知道他说的是铁柱家春桃——那媳妇临盆在即，家里穷得连张厚草席都没有；是李婶家刚死了娘的小孙子，全靠羊奶吊着命；是整个青竹村被穷怕了的老老少少。
她伸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泥，指尖碰到他粗糙的掌心，你说得对。
惜棠！
赵金花的声音从棚外传来。
苏惜棠转头，就见婆婆抱着个青竹筐站在晨雾里，筐里堆着新鲜的艾草，还沾着泥星子。我今早去后山采的，赵金花走过来，竹筐递到一半又缩回去，手指绞着围裙角，听小桃说这东西驱湿...对崽子们好。
苏惜棠接过筐，艾草的清苦味混着晨露的凉，直往鼻子里钻。
她记得前世奶奶总说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来，可眼前这筐艾草，比前世任何一味药材都沉。婶子，棚里缺人理草垫，她故意说得轻松，您帮小桃搭把手？
赵金花的手在抖。
她跟着苏惜棠走进棚，看小桃正把潮湿的草垫往外搬，新草垫铺得整整齐齐。我...我来叠草垫。她蹲下身，把一摞草垫抱在怀里，手指却怎么都绕不紧草绳。
小桃递过登记册：赵婶子，您登记下帮忙的工分？
赵金花接过竹笔，笔尖在竹册上顿了三顿，才歪歪扭扭写下赵金花三个字。
抬头时，正看见苏惜棠踮脚调整雾喷的角度，鬓角的汗把碎发黏在脸上，脸色白得像棚顶的霜。
她心口猛地一揪——那模样，多像她早年间难产去世的小女儿啊。
那时候她穷得连碗红糖水都端不出来，只知道骂儿媳...造孽啊。她轻声嘀咕，眼泪啪嗒掉在草垫上。
第三夜的月亮刚爬上东山，春桃的尖叫就刺破了夜的宁静。
稳婆要三石粮！铁柱撞开暖棚门，脸上全是汗，我给她磕了二十个头，她连门槛都不迈！他抓住苏惜棠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苏娘子，春桃她...她疼得直撞墙！
苏惜棠的心跳得厉害。
她扫了眼棚里正酣睡的幼崽——那两头最壮的猪崽，昨天刚称过，已经有八斤重了。小桃，她转身抓起登记册，把三号和五号猪崽提前出栏，换稳婆和药材。
可这是...小桃攥着竹册的手发颤。
苏惜棠打断她，人命比崽子金贵。
关凌飞已经抄起药篓。我背药上山。他把短刀往腰间一插，大黑引路，飞鸢在天上看着，野兽近不了身。大黑立刻从草垫上跳起来，尾巴绷得像根弦；飞鸢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头，爪子轻轻扣住他的衣领。
苏惜棠扯住他的衣袖：当心。
等我。关凌飞冲她笑了笑，那笑里带着股狠劲，我媳妇救的人，我拼了命也得把药背回来。
夜风吹得暖棚的草帘哗哗响。
苏惜棠守在春桃床边，握着她汗湿的手。
春桃疼得咬着帕子，眼泪把枕头浸得透湿：苏...苏娘子，要是保不住...保小的。
胡说。苏惜棠拿湿帕子给她擦脸，你和孩子都得活着。她摸了摸腕间的玉佩——灵田空间里的红珠正跳得发烫，像是在应和她的心跳。
后半夜的梆子刚敲过三下，关凌飞的声音就从门外撞进来：稳婆到了！
药也齐了！
稳婆掀开草帘的瞬间，苏惜棠闻见了关凌飞身上的血腥味。
他的裤脚撕了道口子，小腿上有道深深的爪印，血正顺着脚踝往下滴。山路上遇着狼，他倒像是没事人似的，大黑扑上去咬断了狼腿，飞鸢啄瞎了狼眼。他指了指药篓，药材都在，没沾土。
稳婆的手终于动了。
苏惜棠守在旁边，用灵泉水调了参汤，一勺勺喂给春桃。
鸡叫第二遍时，一声清亮的啼哭划破了黎明。
是个带把的！稳婆擦着汗直起腰，母子平安。
暖棚外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噎声。
苏惜棠掀开门帘，就见二十多户人家挤在外面，有的抹眼泪，有的跪在地上朝棚里拜。
赵金花蹲在墙角，手里捏着团烧过的纸灰——那是她从前偷偷给苏惜棠写的斩魂咒，此刻正随着晨风散得干干净净。
第七日正午的阳光把暖棚照得亮堂堂。
苏惜棠推开棚门的刹那，上百声幼崽的哼叫像炸了锅。
猪崽圆得像皮球，小羊羔的毛油光水滑，小牛崽甩着尾巴撞草槽——哪还有半分刚进棚时的瘦弱？
张猎户家的两头小牛，左耳缺角右耳白！小桃举着竹册高声唱名，王婶家的三只羊羔，毛尾带卷！
铁柱抱着他的猪崽，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崽背上：七日，七日就长了五斤！他抬头望着苏惜棠，春桃喝了肉汤，奶多得娃娃都吃不完！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有老汉抹着眼泪拍大腿：苏娘子这暖棚，比菩萨的莲花座还灵！有妇人攥着小桃的登记册直看：轮值入棚的法子，咱能学不？
苏惜棠举起手，人群渐渐静了。育幼所往后常开，她声音清亮，轮值入棚，技法学成的，能自个建暖棚。她望向关凌飞，他正站在棚顶修竹篾，冲她咧嘴笑；又望向赵金花，婆婆正帮春桃哄娃娃，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最后望向小桃和水生，两个年轻人正凑在竹册前划拉，像是在算新建暖棚的竹料。
当夜，苏惜棠又进了灵田空间。
泉心的红珠沉得更深了，裹着村民的笑声、幼崽的哼叫、春桃母子的呼吸。
可当她摸向胸前的玉佩时，指尖突然顿住——玉佩内侧，不知何时爬了道细痕，像蛛网，像裂痕，触之冰凉。
惜棠？关凌飞掀帘进来，手里端着碗热粥，明儿村口晒谷场，你说要开讲《七日喂养诀》？
苏惜棠把玉佩按在胸口，笑了：得让大家把本事学去。她接过粥碗，热气扑在脸上，明儿你帮我搬木牌，我画些图——
话没说完，就听见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掀开窗帘，月光下，影影绰绰站着好些人。
张猎户家小子举着个火把，身后跟着抱竹板的、扛木牌的、拎笔墨的。
最前头的老汉搓着手：苏娘子，咱帮你搬家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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