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拖着一条依旧有些跛的腿,终于踏上了益州的土地。
他历经千辛万苦,扮过乞丐,当过脚夫,躲过胡人的劫掠,也避开了汉人义军的征召。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南下,去益州,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墨神”。
当他越过崎岖的巴山蜀道,看到眼前景象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兵荒马乱,没有流离失所的难民。
入眼处,是大片大片规划得整整齐齐的田野,金黄的麦浪在风中起伏,一条条新修的沟渠纵横交错,如棋盘般规整。田间,有农人正在劳作,他们虽然衣衫简朴,面带风霜,但脸上却看不到梁山在北方早已看惯了的麻木与绝望,反而有一种踏实的,对未来的期盼。
一支百人规模的墨家军巡逻队,从他身边经过。士兵们身着统一的墨色铠甲,步伐整齐,纪律严明。他们没有像那些匈奴兵一样,对路边的百姓肆意打骂,甚至在看到一个摔倒的老人时,为首的队率还主动下马,将老人扶起,并从自己的水囊里倒了些水给他。
这一幕,让梁山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一路南行,所见皆是地狱。而这里,却仿佛是一片与世隔绝的桃源。
难道,那个“墨神”,真的有神鬼莫测之力?
他怀着满腹的疑惑与期盼,随着人流,来到了益州边境的一座城池。城门口,长长的队伍排开,所有入城者,都要接受严格的盘查。
梁山心中一紧,他如今这副模样,与难民无异,只怕会被当做奸细给抓起来。
轮到他时,一名负责登记的年轻文士,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姓名,籍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在下梁山,并州晋阳人士,为躲避胡祸,特来投奔墨神。”梁山不卑不亢地答道。
那文士点了点头,提笔记录,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口大缸:“喝口水,去那边领个黑馍,进城后,若无去处,可去城西的‘墨恩司’登记,那里会为你们安排住处和活计。”
整个过程,没有勒索,没有刁难,甚至还带着一丝人性的温暖。梁-山接过那个尚有余温的黑面馍,狠狠地咬了一口,粗粝的口感,却让他差点落下泪来。
他终于来到了益州的首府。这座城市,比他想象的更加宏伟,也更加奇特。宽阔的街道,是用一种灰白色的,坚硬无比的材料铺就,平整得可以跑马车。街道两侧,店铺林立,人来人往,一派繁荣景象。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城中百姓的精神面貌。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自信与自豪。
梁山没有去墨恩司,他直接打听到了“墨贤庭”的所在。
他要见的,是墨神。
他将自己这一路上,用血和泪写就的,那份关于匈-奴与氐族联军内部的详细报告,作为“投名状”,递交了上去。报告里,详细分析了匈奴单于刘昭与氐族首领苻靖的性格弱点,两族之间因分赃不均而产生的内部矛盾,以及他们军中存在的种种弊端。
起初,墨贤庭的官员只当他是个夸夸其谈的疯子。但当一名曾经在北方从军,对胡人颇为了解的官员,看完报告后,脸色却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快!此事必须立刻上报!此人……非同小可!”
半个时辰后,梁山在州牧府的书房里,见到了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男人。
霍天生。
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青面獠牙。眼前的男人,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清隽,面容俊美,正安静地坐在书案后,翻看着他的那份报告。
梁山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胸膛。
许久,霍天生才放下报告,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平静,不起波澜,却又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梁山感觉自己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梁山?”霍天生的声音很平淡。
“是。”
“你的报告,我看了。”霍天生站起身,缓步走到他的面前,“分析得很有见地。尤其是你对刘昭和苻靖性格的剖析,与我墨安司的情报,不谋而合。”
梁山心中一喜,刚要开口,却听霍天生继续说道:
“你很有才华,也很有勇气。留在我墨家,我可以给你一个,实现你抱负的机会。”
“谢墨神!”梁山大喜过望,当即便要跪下。
“但是……”霍天生话锋一转,“不是现在。”
梁山愣住了。
“从明天起,你去墨恩司,从一名最普通的文书做起。”霍天生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你的俸禄,与所有新入职的文书一样。你的住处,也在集体官舍。什么时候,你能让墨恩司的主事,亲自来向我举荐你,你什么时候,才算真正入了我的门。”
这个转折,让梁山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华与这份投名状,至少也能在墨神身边,谋个参赞军机之类的职位。却没想到,竟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小吏。
“为什么?”他不甘心地问道。
“因为,在我的墨家,不需要只会纸上谈兵的谋士。”霍天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的,是能将我的意志,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的,每一个最微小的齿轮。”
“我想让你,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亲身去体会。看看我的墨恩司,是如何运转的。看看那些分到田地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看看那些从胡虏铁蹄下逃出来的汉人,是如何在我这里,重拾尊严的。”
“我不缺为你出谋划策的人。我缺的,是真正理解我,并愿意为我的‘大同世界’,付出一切的人。”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霍天生转过身,不再看他,“一个月后,你若还想留,便留下。若觉得屈才,大可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
书房的门,被关上了。
梁山独自站在空旷的房间里,心中五味杂陈。有失望,有不甘,也有一丝……被看穿了心思的羞恼。
但他最终,还是握紧了拳头。
他想起那些死在匈奴人刀下的乡亲,想起惨死的李铁牛,想起那个不知身在何方,是否还活着的祝英。
他已经,无路可退。
第二天,梁山准时出现在了墨恩司的衙门口。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色吏服,领到了自己的笔墨纸砚,被安排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里,开始了他整理户籍档案的工作。
他成了一台庞大而高效的机器上,一颗最不起眼的螺丝钉。
他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懑,都压在了心底。他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关于墨家的一切。他从那些枯燥的卷宗里,看到了人口的增长,看到了田亩的开垦,看到了一个正在以惊人速度崛起的庞大势力。
他也从那些处理民事纠纷的案例中,看到了墨家律法的严苛与无情。为了保证效率,一些在他看来有失公允的判决,被毫不犹豫地执行了下去。
他开始渐渐明白,那个被百姓奉若神明的“墨神”,其背后,是怎样一种冰冷而绝对的理性。
他不再单纯地将希望,寄托于一个虚无缥d缈的“神”。他开始思考,自己投奔于此,究竟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一个更宏大的,却也更冰冷的,理想?
他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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