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冬天,格外寒冷。
陈风与呼延雪,在墨神宫外的青石广场上,已经跪了三天三夜。
凛冽的寒风,吹透了他们单薄的衣衫,雪花,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很快便积了薄薄的一层。他们的嘴唇干裂,脸色惨白,身体,早已冻得僵硬。
但他们的眼神,依旧执着。
他们是来,求“墨神”赐婚的。
自从那日,两个家族在风纪司“握手言和”之后,针对他们的,无形的逼迫,便愈演愈烈。
陈风几次被派往最危险的边境巡逻,险些丧命。呼延雪则被软禁在家,以死相逼,才换来这一次,逃出家门的机会。
他们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无所不能的“墨神”身上。
他们的故事,也早已传遍了神都的大街小巷。有人同情,有人惋惜,更有人,将他们视为反抗旧时代礼教束缚的,勇士。
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墨神宫,等待着那位神明的,最终裁决。
然而,墨神宫内,一片寂静。
霍天生,很忙。
南中“雷霆火”的事故报告,西北五胡余党的叛乱军情,以及……萧穆凡和王昭宁,那两个女人,愈发不安分的小动作,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至于宫门外,那两个跪在风雪里,苦苦哀求的痴男怨女,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主上,陈风与呼延雪之事,已在城中,引起不小的波澜。”范长生有些担忧地说道,“若再不处置,恐有损您的神威。”
“两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罢了。”霍天生批阅着奏章,头也不抬,“由他们去。这点风浪,翻不了天。”
他的漠然,宣判了这对恋人的,死刑。
陈家与呼延家,在等待了三天,确认“墨神”并无插手之意后,终于,露出了他们狰狞的,獠牙。
是夜。
一封伪造的,来自“墨神”的密信,被送到了陈风的手中。信中言辞恳切,称墨神已被他们的真情感动,愿在城东的“断肠崖”,亲自为他们,证婚。
陈风与呼延雪,喜出望外。
他们没有丝毫怀疑,趁着夜色,满怀憧憬地,奔赴了那场,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死亡盛宴。
断肠崖上,月色如霜。
等待他们的,不是神明的祝福,而是他们各自的,父亲。
以及,数十名手持利刃的,家族死士。
“孽障!事到如今,你们还执迷不悟!”
“畜生!你们让我陈家、呼延家,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再也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赤裸裸的,怨毒与杀意。
“爹!为什么!墨神已经颁布了律法,为何你们还要……”陈风不解地,嘶吼着。
“律法?”陈父冷笑一声,“律法,是给活人定的。只要你们死了,便什么,都解决了。”
一场绝望的,毫无悬念的,厮杀,开始了。
陈风虽有些武艺,但在数十名精锐死士的围攻下,很快便遍体鳞伤。
他用身体,死死地,护住身后的呼延雪。
鲜血,染红了他脚下的,悬崖。
“阿雪……快……快走……”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呼延雪看着他,泪水,模糊了双眼。
她没有走。
她只是平静地,擦干了眼泪,然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她走到悬崖边,回过头,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亲人”,看着这个冰冷而绝望的,世界。
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凄美绝伦的,笑容。
“阿风,我不走了。”
她张开双臂,向后,倒去。
“不——!”
陈风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悲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了束缚,疯了一般,扑向悬崖。
他追上了她。
在坠落的瞬间,他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风声,在耳边呼啸。
“阿雪,别怕。”
“嗯,我不怕。”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两道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从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遥遥传来,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愿,再做墨家人!”
……
并蒂莲凋零的消息,如同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神都。
百姓们,愤怒了。
他们自发地,走上街头,围堵了陈府与呼延府,用石块和唾骂,宣泄着他们的怒火。
说书先生们,连夜编出了新的段子,《断肠崖上并蒂莲》,引得满城,泪雨纷飞。
他们的故事,不再是一段简单的儿女情长。
它变成了一场,新旧两个世界的,血腥碰撞。
它变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了旧时代门阀士族的,丑陋与残忍。
更照出了,“墨神”所缔造的,那个“众生平等”的新世界,是何等的,脆弱与不堪一击。
一股汹涌的民意暗流,开始在神都的地下,涌动。
“主上!民怨沸腾!若不严惩陈、呼延二贼,只怕……只怕会动摇国本!”
墨神宫内,杜衡、蔡鸣等一众武将,群情激愤。
就连一向沉稳的范长生,也抚着胡须,沉声道:“主上,此事,当以雷霆手段,杀一儆百。否则,律法将形同虚设。”
然而,霍天生坐在王座之上,听着他们的慷慨陈词,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等所有人都说完了,才缓缓开口。
“惩罚他们?”
他笑了。
那是一种,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冰冷的,笑。
“为何要惩罚?”
“他们,不过是帮朕,演了出好戏罢了。”
众人,皆是不解。
“将他们杀了,不过是多了两具尸体。天下人只会说,朕严酷,朕残忍。”霍天生的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但,若朕,让他们,成为这出戏里,最丑陋的,小丑呢?若朕,让这对痴男怨女,成为我墨家王朝,最圣洁的,图腾呢?”
他站起身,声音,陡然变得高亢,充满了神性的,威严。
“传朕神谕!”
“陈风、呼延雪,为扞卫墨神律法,以身殉道,其情可悯,其志可嘉。特追封为‘和合二圣’。于断肠崖,立‘和合碑’,由墨贤庭首席大匠,亲自督造。将其事迹,编入《墨神经义》附录,令天下学子,日夜诵读!”
“另,陈、呼延二族,教子无方,酿成惨剧,本该严惩。但念其主动请罪,捐出九成家产,以修建‘和合祠’,日夜为二圣祈福,为天下汉胡和平祈福。朕,便免其死罪。命二族家主,于和合祠内,做一洒扫小吏,终身不得出。”
这道神谕,一出。
满堂,死寂。
杜衡等人,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终于明白了。
霍天生,根本不在乎那两个年轻人的死活。
他甚至,不在乎律法是否被践踏。
他要的,是这起事件背后,那足以引爆整个天下的,叙事权!
他不惩罚凶手,反而让他们,用自己的财富,去为受害者,修建一座流芳百世的,纪念碑。
他将一场血腥的悲剧,变成了一场,歌颂他治下“汉胡一家”的,盛大的,政治宣传。
何其狠辣!何其高明!
“主上……英明!”范长生第一个,反应过来,对着霍天生,深深地,拜了下去。
其他人,也纷纷跪倒,山呼万岁。
然而,在神都的一处,隐秘的宅院里。
几名身着儒衫,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围坐在一起。
为首的,正是前朝太傅,郑公。
“你们都看到了?”郑公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失望,“他霍天生,视人命如草芥,视民意如玩物。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明。他是一个,比陈安,还要可怕的,政客。”
“不错。”一名老者附和道,“他不敢严惩那两个家族,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他害怕。他害怕将那些旧时代的门阀,逼上绝路。他害怕,撕开中原大地,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他要的,只是稳定,哪怕是,虚假的稳定。”
“这,便是他的,软肋!”
郑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他不是喜欢演戏吗?那我们,便陪他,演一出更大的。”
“传信给那些,还对故国心存幻想的,将军们。告诉他们,墨神的‘神威’,并非无懈可击。”
“是时候,让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尝一尝,被凡人,拉下神坛的,滋味了。”
和合碑,在万众瞩目下,拔地而起。
无数的百姓,前来瞻仰,祭拜。
而在那座象征着“和平”与“融合”的,巨大石碑的阴影之下。
新的,刀刃,正在,悄然磨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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