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雨晴的指点下，张瑞清带着小川，还有一群孩子七手八脚搭把手，天黑前就把室外天线架好，线一头连进屋里的电视机。
“有了！”小川指着屏幕突然喊。黑白画面虽然带着雪花点，却真跳出了三个台标。孩子们顿时炸了锅，眼睛瞪得溜圆，连回家吃饭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张雨晴调好台，转身进了厨房。李翠红看着这群赖着不走的孩子，干脆给每人塞了根烤红薯：“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吃过晚饭，张雨晴到西屋拿出裁好的布料，踩上缝纫机“咯噔咯噔”缝起来。东屋里，张瑞清一边跟孩子们看电视，一边低头择着白天采的红蘑；李翠红则像个孩子，一会儿跑到东屋瞅两眼电视，一会儿溜到西屋摸两下缝纫机的机身。
“妈，试试？”张雨晴笑着抬眼，“踩踩看顺不顺手。”
李翠红连忙摆手：“这么好的料子，我怕缝坏了。”
“没事，我都画好线了，你照着扎就行。错了拆了重缝，怕啥？”
在张雨晴的鼓励下，李翠红终于踩下踏板。缝纫机“突突”的声响里，混着她怦怦的心跳。
到了夜里十点多，孩子们还赖着不走。张雨晴关了电视：“明天再来吧，看久了伤眼睛。”孩子们一步三回头，嘴里念叨着“明天一定来”才散去。
“小川，试试新衣服。”张雨晴递过刚做好的一套。
小川套上衣服在镜子前转圈，乐得直跺脚：“姐，这也太合身了！比供销社卖的还好看！”
“留着过年穿。”他说着就要脱。
“明天就能穿，”张雨晴笑，“过年我再给你做一套换着穿。”
等家人睡下，张雨晴又回西屋赶工，直到凌晨一点多，手里又多了一套成衣。打了个哈欠，她才关灯上炕。
接下来的两天，张雨晴先赶工做好了全家人的新年衣服。过年的前一天，她又带着张瑞清这两天收来的山货跑了趟县城，回来时包袱沉甸甸的，又是满载而归。
时间一晃就到了大年三十。
吃完早饭，小川已经迫不及待套上了新做的衣裳，兜里鼓鼓囊囊揣着一把瓜子，蹦蹦跳跳就往外冲，要去跟伙伴们炫耀。
张瑞清先扫干净了院子，接着找出红纸和毛笔，坐在堂屋桌边琢磨着写对联。张雨晴拎来事先割好的猪肉，冲李翠红扬了扬下巴：“妈，今天中午我来炒菜，您就等着吃现成的。”
“不行，不行！”李翠红连忙摆手，“厨房里油烟大，你过了年就十六了，在家当姑娘的日子还能有几年？老话都说‘天堂的媳妇，不如地狱的姑娘’，在家妈得好好宠着你。”
张雨晴好看的眉毛弯成了月牙，故意逗她：“妈，您这是想让我过年就出嫁？这么狠心呐？”
李翠红本就老实巴交，一听这话急得脸都红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这意思！就是舍不得你沾油烟……”
“逗您呢。”张雨晴笑着拉住她的手，“您不是一直盼着我考大学吗？我肯定得争气，考个好大学让您骄傲。”
没等李翠红接话，一旁研墨的张瑞清猛地抬头：“雨晴，你说啥？想考大学？你前阵子不是还不爱念书，逼你学习你还跳河！”
张雨晴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语气却笃定：“爸，就是因为跳河那回，我才彻底醒了。今年我就想试试，而且要考就考最好的。”
“可你才上初三啊！”李翠红惊得瞪圆了眼，声音都压低了，“连高中都没上，平时成绩在班里也是倒数……”
后半句虽轻，张雨晴却听得清楚。她没生气，反倒笑了：“不试试咋知道不行？妈，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堂屋里的对联纸还摊在桌上，墨迹未干，窗外的鞭炮声已经零星响了起来，混着小川跟伙伴们的笑闹声，年味儿正一点点往屋里钻。
中午时分，李翠红终究没拦住张雨晴的热乎劲儿，只好看着她系上围裙扎进了厨房。
这年头谁家过年不是以素为主？能割上二斤猪肉就算体面人家，可张雨晴这灶台一开火，香味就没断过——混着酱油香的肉味顺着窗缝钻出院墙，隔壁大婶隔着篱笆喊：“张家丫头今天做啥好吃的？香得我家狗都直扒门！”
没等小川在院里玩够两圈，屋里的肉香已经勾得他脚底板发飘。他吸着鼻子跑回来时，正赶上张雨晴端着最后一盘菜上桌——粉条炖猪肉颤巍巍冒着热气，蘑菇炖小鸡的汤汁泛着油花，红烧鲤鱼在盘子里卧得整整齐齐，连酸菜丝都炒得油光锃亮，混着肉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哇！”小川眼睛瞪得溜圆，口水差点滴在衣襟上，踮着脚扒着桌沿转了两圈，手指都快戳到鱼身上了，被李翠红拍了手背才缩回去，嘴里还嘟囔：“咱家今天这菜也太气派了！姐，你也太厉害了吧！自从你做买卖，咱家伙食简直是坐火箭往上窜，今天居然有这么多荤菜！”
张瑞清和李翠红看着满桌油亮的菜，也跟着点头感慨：“可不是嘛雨晴，这都是托你的福。”
张雨晴笑着给三人盛上米饭，夹了块鸡腿给李翠红：“爸妈，小川，你们就放心吃。现在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到户，国家还支持咱们搞个体，往后日子指定越过越红火。”她眼里闪着亮，“将来我带你们去城里住大高楼，让你们手里有花不完的钱。”
张瑞清夫妇只当是过年的吉利话，笑着应着没往心里去。小川却当了真，扒着碗边追问：“姐，你说的是真的？真能住大高楼？”
张雨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笃定：“当然是真的，姐啥时候骗过你？”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以后再给你娶个像年画里那样的漂亮媳妇。”
“姐！”小川脸“腾”地红了，攥着筷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朵尖却红得透亮。
李翠红笑着拍了张雨晴一下：“你这孩子，净逗你弟。”嘴上嗔怪着，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这满桌的热菜，孩子嘴里的盼头，才是过年该有的滋味啊。
与此同时，张海棠和于海荣这边的年饭，吃得却满是火药味。
自从分家后，老大张瑞清是赤手空拳被分出去，自己盖了房；老二张瑞国听了媳妇的话要了老院子，按当初约定，该承担起给二老养老送终的责任——说白了，就是让老两口在这院子里住到老，真有个头疼脑热，三个儿子分摊医药费；老三张瑞文虽说房子是婚后自己盖的，可于海荣偷偷塞了五百块钱，又给了木料，名义上是自己盖，实则还是沾了父母的光。
唯独张瑞清，是真真正正白手起家。
这话扯远了。眼下中午饭桌上，就一碗炖酸菜，汤里飘着两片薄如蝉翼的肥肉。张富贵嫌蹲着够不着菜，干脆直挺挺站着，筷子在碗里翻来搅去，专挑那两片肉拨弄。
孟桂英斜着眼瞥了瞥，阴阳怪气开了腔：“听说大哥家都买电视机、缝纫机了？这大年过的，顿顿见荤腥。同样是你养的儿子，你咋不去大哥家蹭顿饭？偏要挤在我们这儿遭罪。”说着，还嫌恶地剜了于海荣一眼。
张瑞国本就老实，听到媳妇这话堵得脸通红，伸手轻轻怼了她一下：“大过年的，吃饭呢，说这些干啥。”
孟桂英被丈夫这一怼，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手里的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行！你们吃！这日子没法过了！三个儿子就属我们窝囊，天天被老的小的糗在这儿，膈应人！”
张海棠皱着眉开口：“桂英，话不能这么说。当初是你们要的老院子，村长在这儿说得明明白白，谁要房子，我们老两口就跟谁过。你这是想反悔？我们也就过年跟你们吃顿团圆饭，平时都是各吃各的。”
“谁稀罕跟你们住！”孟桂英的嗓门陡然拔高，“你看老大老三家多清静！就我倒霉，还得天天伺候你们！”
于海荣嘴唇动了动，想替老伴说句公道话，可一想起二儿媳妇撒泼的架势，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胡乱扒拉两口酸菜，放下碗筷就想走。
“爷！奶！”张富贵见状急了，“过年了，不给我压兜钱啊？”
于海荣本就憋着气，被孙子这么一问，没好气地说：“前两天刚给你五块，那还是去你大伯家要的！我这儿真没了。”
“哇——”张富贵一听，筷子一扔，当场就撒泼打滚哭起来。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在大过年的饭桌上哭得惊天动地。
“别哭了，别哭了。”张海棠连忙掏兜，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爷这儿还有两块，都给你。”
张瑞国看着又哭又闹的儿子，又瞅瞅气鼓鼓的媳妇，缩着脖子没敢吭声，满桌的酸菜汤凉得更快了，连带着年味儿都淡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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