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仙师，这是……银票。”
史大快步走到我身边，
双手捧着那张还带着血腥味和士兵体温的二十两银票，递了过来。
他的手指依旧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
我目光扫过那张银票，又落到史大那张混杂着激动、
不安和某种新觉醒的渴望的脸上，声音平淡无波：
“你先拿着。”
“是！是！仙师！”
史大愣了一下，随即如蒙大赦般用力点头，
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染血的银票叠好，紧紧攥在手心，
仿佛攥住了某种改变命运的钥匙。
我们不再理会身后城门口的死寂和那滩刺目的猩红，迈步踏入了羊镇的门洞。
身后，那侥幸活下来的士兵，脸色惨白，
看着我们消失在门洞阴影中的背影，
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具还在汩汩冒血的无头尸体，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
他对着周围噤若寒蝉、吓得几乎瘫软的人群，色厉内荏地吼道：
“看！看什么看！？
还想不想进城了？！啊？！”
一个须发皆白、背着破旧包袱的老头，颤巍巍地走上前，
摸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哆哆嗦嗦地递过去：
“大……大人……给您……五文……”
“什么五文？！”
士兵一把夺过铜钱，眼睛一瞪，唾沫星子又喷了出来，
“今天涨了！七文！
懂不懂规矩？！”
“可……可是……”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老汉……老汉只有这五文了……”
“可是什么可是！”
士兵不耐烦地一脚踹在老头旁边的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没钱？没钱就滚！
别在这杵着碍眼！穷鬼！”
他粗暴地将老头推开，老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士兵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
最后落在一个身材还算健壮、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身上，用手一指：
“喂！那个谁！
对！就是你！”
汉子被点名，吓得一哆嗦。
“去！
把这坑货的尸体给老子背走！”
士兵指着地上的无头尸体，一脸嫌恶，
“背远点！越远越好！
别让老子再看见！
晦气！
背走了，老子让你免费进城！”
汉子脸上立刻堆起谄媚至极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
“是是是！大人！
小的这就背！这就背！
保证背得远远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忍着恶心和恐惧，
费力地去拖拽那具沉重的尸体。
（什么狗东西！欺软怕硬的东西！
有本事跟那煞神横去啊！心里却疯狂咒骂着。）
门洞内的喧嚣和这小小的闹剧，与我无关。
我牵着婠绾的小手，真正踏入了羊镇的街道。
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让我微微一怔。
羊镇之内，竟是一片远超想象的喧闹繁华！
街道不算宽阔，却挤满了人。
青石板路两旁，各式各样的摊位鳞次栉比，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插满晶莹糖球的草靶子，高声吆喝：
“糖葫芦！糖葫芦！
一文钱一串！甜掉牙嘞！”
旁边热气腾腾的包子铺，蒸笼掀开，白雾弥漫，
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
“新出笼的大肉包！皮薄馅大！
两文钱三个！走过路过别错过！”
“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山货！”
“刚打的野味儿！新鲜着呢！”
“针头线脑！胭脂水粉！”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轱辘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烟火气的洪流，扑面而来！
这热闹的场景，竟有几分前世庙会的味道，
与史家村的死寂、金离山脉的肃杀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婠绾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完全被这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象惊呆了！
她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指，大眼睛里充满了新奇和兴奋，
左顾右盼，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让一让！让一让！借过借过！”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藏青色短打、小厮打扮的年轻身影，
正灵活地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显得有些焦急，一边喊着一边拨开前面的人。
“高开？高开！”
史大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激动地大声喊道，
还用力挥了挥手。
“嗯？”
那叫高开的小厮闻声停下脚步，循声望来，
看到史大，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史大？！真是你！”
他立刻调转方向，挤开人群快步跑了过来，
气息微喘，脸上带着由衷的高兴：
“你怎么站这儿？想通了？
决定来张员外府上了？我就知道！
你昨晚想了一夜肯定能想通！”
他兴奋地拍着史大的肩膀，
“放心！
张员外那儿我一直帮你拖着呢！
就等你点头了！”
史大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不自然，他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然后才对着高开，声音低沉而认真地说道：
“不……不是，高开。
我是……陪朋友来这里办事的。”
他特意加重了“朋友”两个字，目光再次深深地落在我身上，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和……依赖？
“陪朋友？”
高开脸上的兴奋僵了一下，顺着史大的目光看向我，
又看了看我身边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婠绾。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史大对我那非同一般的态度，
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和探究，但很快被他压下。
他爽朗一笑，不再追问：
“哦！这样啊！行！”
他伸手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着的小包，
打开里面是十几枚铜钱，他不由分说地抓起一把，塞到史大手里：
“喏！拿着！今天刚发的工钱！
你朋友第一次来羊镇，人生地不熟的，
万一要用钱呢？
别跟我客气！”
“不不！高开！
真不用！谢谢你！”
史大连忙推拒，攥着银票的手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
“跟我还客气啥！”
高开把铜钱硬塞进史大手里，看了看天色，
“我还有差事要办，得赶紧走了！
你别急着回去啊！等我！中午！中午我下工了来找你！
请你和你的朋友吃饭！一定等着我！”
他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
说完用力拍了拍史大的胳膊，转身又挤进了人流。
“记住！别急着走！等着我！”
他的声音从人群中远远传来，带着爽朗的笑声，很快就被喧嚣吞没。
史大握着手里那几枚还带着高开体温的铜钱，看着好友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另一只手里紧攥的、价值二十两的染血银票，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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