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在医疗营的床榻上醒来时，晨光已透过帐布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伤处已被妥善包扎，缠胸的布带也重新换过，整洁而牢固。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黑风寨的烈火、狼牙谷的陷阱地图、萧景珩抱起她时那双深邃的眼眸...她的心猛地一沉。他发现了。他一定发现了她的秘密。
帐帘被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萧景珩依旧戴着那半张青铜面具，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醒了？”他将药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军医说你断了两根肋骨，需要静养。”
宋青挣扎着想坐起行礼，却被他按回床上。
“不必多礼。”萧景珩的声音平静无波，“你立了大功。若非你冒死带回情报，我军此刻已陷入绝境。”
宋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些许端倪，但那张面具掩盖了太多情绪。
“属下...只是尽本分。”她谨慎地回答。
萧景珩在床边的木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关于你的伤势，军医已经向我详细禀报。”
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宋青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你胸前的旧伤，”萧景珩缓缓道，“军医说若非有布带固定，恐怕伤势会更重。他建议你继续如此包扎，有助于骨骼愈合。”
宋青怔住了。这...这是为她隐瞒身份找的借口？
萧景珩起身，走向帐门，在掀帘而出前停顿片刻：“好好养伤。大军重新部署需要时间，三日后有一批军需物资要送往前锋营，由你负责护送。”
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宋青靠在床头，心中五味杂陈。萧景珩明明知道了真相，却选择为她遮掩，这是为什么？
接下来的三日，宋青在医疗营中静养，脑海中却不断复盘着那日在黑风寨听到的对话。“朝中有人通敌”，这句话如芒在背。是谁不惜出卖国家利益也要置萧景珩于死地？与构陷她父亲的可是同一伙人？
第三天清晨，军医终于准许她出院。回到参谋帐，同僚们看她的眼神已大不相同。黑风寨一役的细节虽未公开，但“宋青冒死取得关键情报”的消息早已传开。
“宋参军，身体可好些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青转身，见是沈放校尉。“谢沈校尉关心，已无大碍。”
沈放点点头：“监军大人很看重你。这次物资护送任务虽不算艰巨，却是你伤愈后的第一次任务，务必谨慎。”
“属下明白。”
沈放打量着她，突然压低声音：“王都尉也会同行。他是兵部尚书的外甥，你...多留个心眼。”
宋青心中一凛。兵部尚书王崇是宰相门生，而宰相正是构陷她父亲的主谋之一。
物资护送队于翌日清晨出发。二十辆粮草车，五十名护卫士兵，由王都尉统领，宋青作为参谋官随行。
王都尉年约三十，面色白净，与边关将士的粗犷格格不入。见到宋青，他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久仰宋参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出少年。”
宋青恭敬回礼：“王都尉过奖。”
出发不久，宋青便察觉路线有异。按照既定计划，他们应走官道，但王都尉却下令改走西侧小道。
“王都尉，”宋青策马上前，“为何改道？官道虽远，但路途平坦，更利于粮车行进。”
王都尉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接到探报，官道附近发现北狄游骑。为保粮草安全，改走小道更为稳妥。”
宋青蹙眉。她昨日才看过军情简报，官道附近并无敌军活动的记载。
“属下愿带几人前去侦察，若官道安全，还是...”
“宋参军！”王都尉打断她，语气转冷，“我才是此次护送的主官。你只管做好你的参谋工作，行军路线由我决定。”
宋青只得噤声，但心中的疑虑越发深重。
西侧小道蜿蜒于丘陵之间，道路崎岖，粮车行进缓慢。宋青仔细观察着沿途地形，越看越觉不安。这条路两侧丘陵起伏，极易设伏。
午时，队伍在一处山谷休整。宋青摊开地图，仔细研究着前方的路线。
“看什么这么认真？”王都尉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
宋青指着地图上一处标记：“前方五里处的‘落鹰峡’，地势险要，若遇伏击，我军将进退维谷。属下建议绕行东侧山路，虽多走半日，但更为安全。”
王都尉嗤笑一声：“宋参军是否太过谨慎了？此地距主力大营不过三十里，北狄人岂敢在此设伏？”
“黑风寨距大营也只有二十里。”宋青平静回应。
王都尉面色一沉：“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
“不敢。只是粮草关系前锋营数千将士性命，不得不慎。”
王都尉冷哼一声：“我自有分寸。休息完毕，继续按原定路线前进。”
休整结束后，宋青暗中找到护卫队中的楚凌风——他因在黑风寨表现出色，被调入此次护送队担任小队长。
“通知弟兄们，提高警惕。”宋青低声道，“特别是经过落鹰峡时，随时准备战斗。”
楚凌风神色一凛：“你怀疑有埋伏？”
“但愿是我多虑。”宋青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峦，“但王都尉坚持走这条险路，实在蹊跷。”
楚凌风点头：“我明白了。会让弟兄们做好准备。”
队伍继续前行，宋青策马走在队伍中段，目光警觉地扫视着四周。山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偶有飞鸟惊起，她都仔细辨明方向和原因。
距落鹰峡还有一里时，她突然举手示意队伍停下。
“又怎么了？”王都尉不耐烦地问。
宋青下马，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泥土上有几处模糊的印记，不像是野兽留下的。
“有人在此活动过，而且刻意掩盖了痕迹。”她站起身，神色严肃。
王都尉不以为然：“或许是猎户。”
“猎户不会刻意掩盖足迹。”宋青指向远处山坡，“看那片林子，鸟雀飞起后不敢回落，下面定然有人。”
王都尉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便是真有伏兵，也不过是小股游骑，何足为惧？”
宋青直视着他：“王都尉似乎很确定伏兵的人数？”
二人目光交锋，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火药味。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快马回报：“前方峡口发现异常，有新鲜马蹄印，约二十骑左右！”
王都尉闻言，竟似松了口气：“区区二十骑，我军五十精锐，足以应对。继续前进！”
“不可！”宋青厉声阻止，“落鹰峡地势特殊，二十骑占据高地，足以封锁峡口。我军带着粮车，行动不便，若强行通过，必遭重创！”
“那依你之见？”王都尉语带讥讽。
宋青展开地图，手指落在一条几乎被遗忘的小路上：“从此处绕行，虽要多走两个时辰，但可避开落鹰峡。”
“荒谬！”王都尉断然拒绝，“多走两个时辰，粮草延误，前锋营将士饿着肚子打仗，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若粮草被劫，责任更大！”宋青据理力争。
护卫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谁的。
楚凌风上前一步：“王都尉，宋参军，属下愿带几人前去侦察，摸清敌情再做决定。”
王都尉正要反对，宋青却抢先道：“好！但务必小心，若真有伏兵，切勿打草惊蛇。”
楚凌风领命，带着三名身手敏捷的士兵悄然向前摸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宋青注意到王都尉频频望向落鹰峡方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更坚定了她的怀疑。
约莫一炷香后，楚凌风等人返回，面色凝重。
“确有伏兵，”楚凌风压低声音，“不止二十骑，峡口两侧山坡上皆有埋伏，总人数不下五十，而且...似乎是专程在此等候。”
王都尉脸色霎时惨白：“你...你确定？”
楚凌风点头：“属下亲眼所见。他们伪装得很好，但兵器的反光瞒不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都尉身上，等待他的决定。
王都尉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
宋青当机立断：“传令，改走东侧山路，全军戒备！”
“可是...”王都尉还想反对。
“王都尉！”宋青目光如刀，“若粮草有失，你我都担待不起。若有责任，我一力承担！”
在她的逼视下，王都尉终于颓然低头。
队伍悄然转向，改走东侧山路。为防敌军察觉后追击，宋青命士兵在车轮上包裹布条，减少声响，又派斥候断后警戒。
山路崎岖，行进艰难，但所幸一路平安。两个时辰后，他们成功绕过了落鹰峡。
站在高处回望，依稀可见峡口处有骑兵活动的身影。王都尉望着那些身影，面如死灰。
“王都尉似乎对未能与敌军交手很是遗憾？”宋青状似无意地问。
王都尉强自镇定：“只是觉得可惜，若按原计划，或许能全歼那股敌军。”
“哦？”宋青挑眉，“都尉先前不是说只是小股游骑，不足为惧吗？怎么现在又觉得能全歼他们了？”
王都尉语塞，目光闪躲。
傍晚时分，护送队安全抵达前锋营。交接粮草时，前锋营统领对宋青大加赞赏：“早就听说宋参军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落鹰峡确有伏兵，今晨我军侦察兵也发现了异常。若非你及时改道，这批粮草危矣！”
宋青谦逊回礼，余光瞥见王都尉站在远处，面色阴沉。
当夜，宋青在营帐中整理此行记录，楚凌风悄然而入。
“查清楚了，”他低声道，“王都尉今晨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之后便坚持要走西侧小道。”
宋青眼神一凛：“可知传书内容？”
楚凌风摇头：“信鸽直接飞到他帐中，无人得见内容。但...”他犹豫了一下，“我打听到，王都尉与宰相府往来密切，他此次来边关，是宰相一力举荐。”
宋青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果然如此。
“此事暂且保密，”她轻声道，“没有确凿证据，动不了他。”
楚凌风点头：“我明白。只是...你要多加小心。今日你坏了他的好事，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宋青望向帐外漆黑的夜色，心中清明如镜。朝中的黑手已经伸到边关，她的处境越发危险。但越是如此，越不能退缩。
“我知道了。谢谢你，楚兄。”
楚凌风离开后，宋青从行囊中取出那枚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
父亲蒙冤，家族蒙难，朝中奸佞当道，边关危机四伏...前路艰险，但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哭泣的深闺少女。
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亲兵在帐外禀报：“宋参军，监军大人传信。”
宋青接过信筒，展开纸条，上面只有苍劲有力的一行字：
“慧眼识险，甚慰。朝中暗流，务必谨慎。— 景珩”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萧景珩果然什么都知道。他在这场棋局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宋青吹熄烛火，和衣躺下。明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必须养精蓄锐。
黑暗中，她轻轻抚摸胸前的伤处。疼痛依旧，却提醒着她肩负的使命。
无论如何，她都要走下去。为了父亲的清白，为了家族的荣誉，也为了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生灵。
夜色深沉，边关的风呼啸而过，带着血与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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