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校尉的营帐比宋青之前住的帐篷宽敞许多，帐内甚至有一张简陋的书案和一把交椅。她将父亲留下的那柄匕首放在案头，这是她如今仅存的与过去有关的物件。
晋升的喜悦很快被沉重的责任取代。五百名士兵的性命系于她一身，三日后更将执行决定战局的任务。而比这更令人忧心的是，军中关于她来历的猜测已如野火般蔓延。
“校尉大人，各队队正已在帐外等候。”亲兵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宋青整了整衣甲：“请他们进来。”
五名队长鱼贯而入，神情各异。有面露敬佩的，有神色倨傲的，也有目光中带着审视的。其中最年长的队长姓张，满脸虬髯，是军中的老资格；最年轻的姓李，不过二十出头，眼神锐利。
“诸位，”宋青开门见山，“三日后我军将执行特殊任务，详情届时公布。从今日起，全军进入战备状态，加紧操练。”
张队正皱眉：“校尉大人，弟兄们总得知道要准备什么。”
“攀岩、夜行、山地作战。”宋青言简意赅，“具体任务涉及军机，不便过早透露。”
李队正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是要奇袭？”
宋青不置可否：“做好分内之事，到时自然知晓。”
训话结束后，队正们陆续离开，唯独张队正留了下来。
“校尉大人，”他压低声音，“军中有些关于大人的传言，不知您可曾听闻？”
宋青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什么传言？”
“有人说大人并非寒门出身，而是京城某位贵人的...”张队正欲言又止。
“私生子？”宋青挑眉。
张队正尴尬地点头。
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传言。宋青心中苦笑，面上却淡然：“边军之中，只论军功，不论出身。我宋青是何来历，与杀敌何干？”
张队正连连称是，但眼神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
待他离开，宋青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忧虑。这传言来得蹊跷，看似无害，实则暗藏杀机。若众人真把她当作某位权贵的私生子，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审视。
接下来的两日，宋青全心投入练兵。她亲自示范攀岩技巧，教授山地行军要领，与士兵同吃同练。渐渐地，那些怀疑的目光开始转为信服。
然而，暗流始终涌动。
第二日傍晚，宋青正在校场指导士兵使用飞爪，楚凌风匆匆走来，面色凝重。
“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到校场僻静处，楚凌风低声道：“我查到些事情。那个关于你是贵人私生子的传言，最初是从军需官刘主簿那里传出来的。”
宋青眯起眼睛。刘主簿是王都尉的心腹，王都尉被押解回京后，他便一直低调行事。
“还有，”楚凌风继续道，“我注意到这两天有生面孔在营区转悠，像是在打听什么。昨天还有人去医疗营，询问你受伤时的情况。”
宋青心中一凛：“军医怎么说？”
“军医守口如瓶，只说你需要静养。但那人似乎对你的伤势特别感兴趣，尤其是...”楚凌风犹豫了一下，“你胸口的那处伤。”
宋青的手下意识按在胸前。那日萧景珩和军医为她遮掩过去，但若有人存心调查，难保不会发现破绽。
“知道是谁在打听吗？”
楚凌风摇头：“生面孔，不是我们营的人。但我记下了他的特征，左眉有一道疤。”
当夜，宋青在营帐中仔细检查自己的伪装。缠胸的布带、掩饰喉结的高领、刻意压低的声音...这些平日习以为常的伪装，此刻都显得漏洞百出。
她想起父亲生前的话：“清辞，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你若想做成男儿能做之事，须得比男儿更强。”
帐外忽然传来响动，宋青迅速收起思绪：“何人？”
“校尉大人，监军大人传您即刻前往主帐。”
宋青整装出发，心中忐忑。莫非萧景珩听说了那些传言？
主帐内烛火通明，萧景珩独自站在沙盘前，见她进来，微微颔首。
“明日的任务，准备得如何？”
“回监军大人，已准备就绪。”
萧景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面色不佳。”
“谢监军大人关心，只是连日练兵，有些疲惫。”
萧景珩走近几步，声音压低：“军中传言，你可有耳闻？”
宋青心中一紧：“略有耳闻。”
“你如何看待？”
宋青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清者自清。”
萧景珩轻轻摇头：“军中不比朝堂，但人心同样复杂。有人敬你才能，也有人妒你功勋。明日任务关系重大，若有任何疑虑，现在提出还来得及。”
这是在给她退出的机会。宋青却坚定摇头：“属下既已领命，必当全力以赴。”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变得深邃：“有件事需让你知晓。王都尉押解回京途中...遇袭身亡。”
帐内烛火噼啪作响，宋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是北狄人做的？”
萧景珩转身望向帐外夜色：“现场做得像北狄游骑所为，但太过干净利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宋青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灭口。王都尉知道太多宰相一党的秘密，如今任务失败，便成了弃子。
“你需更加小心。”萧景珩回头看她，“朝中的手，伸得比想象中更长。”
回到自己的营帐，宋青久久无法入眠。王都尉的死证实了她的猜测——朝中确实有人通敌，且权势滔天。而她现在，显然已经成了他们的目标。
第三日黎明，宋青率领五百精兵悄然出发。为保密，士兵们只被告知是进行山地演练，真正知道任务目的的只有五名队正。
山路崎岖，队伍在晨雾中 silent 行进。宋青走在最前，不时对照地图修正方向。那条隐秘的小路比她想象的更加难寻，有些路段已被杂草覆盖，只能凭记忆和对地形的理解判断。
“校尉大人，您对这条路似乎很熟悉？”李队正忍不住问。
宋青心中警醒，淡然道：“地图研究得多了，自然熟悉。”
中午休息时，她注意到张队正与一名亲兵低声交谈，见她看去，立刻停止了对话。
这种若有若无的窥探如影随形。宋青表面镇定，内心却如履薄冰。
傍晚，队伍到达预定地点——一处隐蔽的山谷。从此处开始，他们将夜行至狼牙谷后山。
就在准备出发时，斥候带回一个意外的消息：前方发现另一支队伍的踪迹。
“约五十人，装备精良，不像是北狄人。”斥候回报。
宋青蹙眉。这条小路极为隐秘，怎会有其他人知晓？
她亲自前去查看，果然发现了一些新鲜的足迹和露营的痕迹。从脚印判断，这些人离开不超过两个时辰。
“要改变路线吗？”楚凌风问。
宋青沉思片刻，摇头：“时间来不及。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加快速度。”
夜幕降临，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 silent 疾行。宋青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那支神秘的队伍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条隐秘小路上？
午夜时分，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斥候发出的预警信号。
宋青立即举手示意队伍停止，悄声向前摸去。
楚凌风从暗处闪出，面色凝重：“前面有埋伏。”
“多少人？”
“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北狄人。”楚凌风压低声音，“他们用的是军中的装备。”
宋青心中一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军中确有内奸，而且知道了他们的行动计划。
她迅速思考着对策。原路返回已不可能，绕路则会延误战机。唯一的选择是强行突破，但敌暗我明，硬闯必遭重创。
“校尉大人，怎么办？”队长们围拢过来，等待她的决定。
宋青环顾四周地形，忽然灵光一现：“楚凌风，带你的人从左侧迂回，制造动静。张队正，你带主力在此虚张声势。李队正，随我走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队长们面面相觑，“地图上还有别的路？”
宋青展开地图，指向一条几乎看不见的标记：“这里有一条猎户小径，可绕到埋伏点后方。”
“这太冒险了！”张队正反对，“万一地图有误，我们将全军覆没！”
“相信我。”宋青目光坚定，“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将主力交给张队正，只带李队正和二十名精锐，悄然转向那条猎户小径。
这条路比想象的还要险峻，几乎是垂直的岩壁，只能借助绳索攀爬。宋青率先而上，动作敏捷如猿猴。
李队正跟在后面，忍不住赞叹：“校尉大人好身手！”
宋青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出色，已超出一个“寒门子弟”应有的能力。但此刻顾不得这许多，完成任务才是首要。
攀上岩顶，果然看到下方有数十人影埋伏在必经之路上。从装备看，确实是大梁军人。
“是哪个部分的？”李队正悄声问。
宋青摇头。这些人没有佩戴任何标识，显然是奉命秘密行动。
她仔细观察着地形，发现埋伏者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下方大路上，对后方毫无防备。
“发信号，让张队正开始佯攻。”宋青下令。
很快，下方传来喊杀声，埋伏的士兵立即进入战斗状态。就在他们全神贯注应对正面之敌时，宋青率领小队从后方突袭。
战斗短暂而激烈。对方显然没料到会腹背受敌，很快溃败。宋青特意命令留几个活口，但被俘的士兵却突然口吐黑沫，顷刻毙命——齿间藏有毒药。
“死士...”李队正面色发白，“究竟是什么人，竟在军中培养死士？”
宋青沉默地检查着尸体，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一个熟悉的标记——那是宰相府暗卫的标识。果然是他们。
“校尉大人，现在怎么办？”李队正问，“要继续任务吗？”
宋青望向狼牙谷方向，目光坚定：“当然。不过，我们要改变计划了。”
她回到主力部队，召集所有队正：“内奸既已知晓我们的计划，北狄必然有所防备。我们必须提前行动，就在今夜。”
“可是士兵们已经疲惫...”张队正犹豫道。
“战场之上，岂容懈怠！”宋青厉声道，“传令下去，全军轻装，只带武器和一日口粮。两个时辰内，必须到达预定位置！”
命令下达，无人再敢异议。在宋青的率领下，队伍以惊人的速度向狼牙谷后山挺进。
山路越发险峻，不时有士兵失足受伤。宋青始终走在最前，遇到险要处便回身帮助后面的士兵。她的坚毅和担当，渐渐赢得了所有人的敬佩。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终于到达狼牙谷后山的制高点。从这里俯瞰，整个狼牙谷的布防一目了然。
“果然如校尉所料，”楚凌风低声道，“北狄主力真的隐藏在谷后。”
宋青仔细观察着敌军的布防，突然瞳孔一缩：“不对...”
“怎么了？”
她指着谷中几处营火：“你们看，营火分布均匀，但有几个关键位置却无人巡逻。这是空营计！”
众人仔细看去，果然发现异常。那些营帐看似有人，实则静得出奇。
“北狄人知道我们要来，”宋青面色凝重，“他们设下了更大的陷阱。”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慌慌张张地跑来：“校尉大人！后方发现北狄军队，我们被包围了！”
宋青心中一沉。她终于明白，那支神秘队伍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故意引导他们走入这个陷阱。
狼牙谷的月光下，她站在悬崖边，望着下方密密麻麻的敌军火把。五百对五千，这是一场注定悬殊的战斗。
但她不能退，也不会退。
“全军听令！”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而坚定，“准备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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