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大捷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但北疆前线的战事,却因秃发乌孤部的重创而暂时进入了相对平缓的时期。狄人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新调整部署,而大梁军队亦需借此机会休整兵马,巩固防线,消化胜利带来的优势。
擢升前锋营、获赐“破军”剑的荣耀与压力,并未让宋青有丝毫懈怠。她肩伤未愈,便已投入到“青字营”的整训与扩建之中。新增补的兵员需要磨合,新的装备需要熟悉,作为亲卫营前锋,承担的职责与面临的挑战也远非昔日可比。她几乎将所有精力都倾注于此,白日督导操练,夜晚则与孙河、赵毅等骨干研究战术,或是独自于灯下研读兵书,推演沙盘,常常至深夜。
萧景珩似乎也并未因大胜而放松。他依旧忙碌,巡视防务,处理军报,调配物资,整肃军纪。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召见宋青议事的频率,明显增加了。有时是询问“青字营”整训进度,有时是探讨某一处防务的细节,有时……甚至只是单纯地召她至中军大帐,于那巨大的北疆沙盘前,进行兵棋推演。
这一夜,月华如水,洒落在寂静的北疆大营。大部分士卒已然歇息,只有巡逻队规律走过的脚步声和远处刁斗时断时续的敲击声,点缀着这塞外的宁静。
宋青刚刚处理完手头的军务,正准备熄灯休息,监军的亲卫再次悄然而至。
“宋校尉,监军大人有请,中军大帐。”
宋青微怔,如此时辰……但她没有多问,迅速整理了一下衣甲,确认并无失仪之处,便跟着亲卫再次走向那座象征着北疆最高权力核心的营帐。
帐内,牛油火炬燃烧正旺,将内部照得亮如白昼。萧景珩并未身着玄甲,只是一袭墨色常服,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战场上的肃杀,多了几分居于帐中的清贵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傲。他脸上依旧戴着那狰狞的鬼面,仿佛这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正负手立于那座巨大的北疆沙盘前,目光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沙盘之上,敌我双方的旗帜标识密密麻麻,清晰地勾勒出当前犬牙交错的态势。
“末将宋青,参见监军大人。”宋青行礼。
萧景珩闻声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颔首:“免礼。过来。”
宋青依言走到沙盘前,与萧景珩隔着沙盘相对而立。
“伤势如何了?”他开口,依旧是那句惯常的询问,语气平淡。
“劳大人挂心,已无大碍,再休养些时日便可。”宋青恭敬回答。
“嗯。”萧景珩应了一声,不再纠结于此,手指指向沙盘上狄人王庭所在的大致方位,“落鹰涧一败,秃发乌孤元气大伤,然狄王庭底蕴犹在。依你之见,接下来,狄人会作何反应?”
这不是第一次类似的考校,宋青早已习惯。她凝神看向沙盘,略一思索,便清晰答道:“秃发乌孤新败,狄人士气受挫,短期内应无力组织大规模进攻。然其必不甘心,依末将浅见,其可能会采取三种策略。其一,派遣小股精锐,不断袭扰我粮道、哨站,疲我军心;其二,遣使联络其他部落,许以重利,试图合围;其三,也是最需警惕的,可能会暗中抽调东部兵力,绕行数百里,从鹰嘴崖一带的薄弱处,尝试突破。”
她的分析条理分明,结合了狄人的习性、当前态势以及地理因素,听得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若你是狄王,会选择何种?”他追问,带着考较的意味。
宋青沉吟片刻,手指点在鹰嘴崖的位置:“末将若为狄王,会选择第三种,但会与第一种策略结合。明面上以小股部队袭扰,迷惑我军,暗地里集结精锐,长途奔袭鹰嘴崖。此处地势虽险,但守军兵力相对薄弱,且距离主防线较远,一旦被突破,可直插我军腹地,动摇整个防线根基。”
萧景珩面具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宋青的判断,与他和几位核心幕僚推演出的最坏情况,不谋而合。
“那么,若你是我,又当如何应对?”他将问题抛了回去。
宋青的目光在沙盘上缓缓移动,脑中飞速运转。“若我是监军大人……”她缓缓道,“当外松内紧。明面上,示敌以弱,甚至可故意让出几处无关紧要的据点,助长其骄狂之气。暗地里,则需向鹰嘴崖方向增派精锐,加强侦察,并秘密囤积物资。同时,可派一支熟悉地形、善于山地作战的偏师,前出至鹰嘴崖外侧活动,一则预警,二则……若时机恰当,或可断其归路,再来一次‘落鹰涧’。”
她的声音清越,在寂静的帐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在萧景珩的心上。他看着她专注于沙盘的侧脸,看着她因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清亮眼眸中闪烁的智慧光芒,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火炬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萧景珩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宋青,有时本监军真的很好奇……你这一身兵法和见识,究竟师从何人?绝非寻常世家所能培养。”
宋青心中猛地一凛,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汗。她最大的秘密,便是她的身份和来历。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的一丝慌乱,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回大人,末将……自幼父母双亡,流落江湖,这些微末见识,多是于市井杂书、茶楼说书人口中听得,再加上自己胡思乱想,胡乱揣摩,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让大人见笑了。”
这是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却也经不起深究。
萧景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道:“市井之中,能有如此见识者,亦是凤毛麟角。你,很好。”
他话锋一转,不再谈论兵法,反而问道:“如今你已贵为校尉,领前锋营,可曾想过日后?是愿一直留在这北疆沙场,还是……有朝一日,返回中原?”
这个问题更加私人,也更加敏感。宋青摸不准萧景珩的意图,只能谨慎答道:“末将一介武夫,唯知尽忠职守,报效朝廷。身在何处,但凭朝廷与监军大人差遣,不敢有私念。”
“尽忠职守……报效朝廷……”萧景珩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透过面具,带着一丝奇特的磁性,“若朝廷……并非你想象的那般呢?”
宋青心头巨震,豁然抬头,却只见萧景珩已转过身,重新面向沙盘,只留给她一个挺拔而孤峭的背影。
“夜深了,你身上有伤,回去歇息吧。”他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
“……末将告退。”宋青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行礼,退出了大帐。
走到帐外,清冷的月光洒满一身,她才感觉那无形的压力稍稍减轻。回想着方才萧景珩那意味深长的话语和最后那个孤寂的背影,她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而帐内,萧景珩依旧立于沙盘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盘的边缘。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宋青侃侃而谈时那自信的神采,以及被他问及师承时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宋青……”他低声自语,面具后的眼眸中,困惑与探究之色愈发浓重。
你对兵法见解独到,胆识超群,却又来历成谜,身世模糊。
你明明心有丘壑,却偏要作出一副唯命是从的恭顺模样。
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而最让萧景珩感到困惑甚至有些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近来,竟会不自觉地关注这个年轻下属的一举一动,会因她的伤势而询问,会因她的见解而激赏,甚至会因她那一瞬间的慌乱而心生……怜惜?
这种超出掌控的情绪波动,让他感到陌生,也感到警惕。
月华透过帐门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清冷的光斑。
沙盘之上,敌我形势依旧错综复杂。
而某些悄然滋生的情愫,亦如这月下暗影,模糊难辨,却已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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