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在一种微妙而凝重的余韵中结束。精致的菜肴如同虚设,众人的心思早已不在盘中。
叶星阑摔杯的雷霆之怒和老爷子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些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在司南月身上逡巡时,再不敢有丝毫轻视,只剩下深深的忌惮和重新评估。
佣人们无声而迅速地撤下残羹冷炙,动作轻得如同猫儿。厅堂里只剩下碗碟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叶星阑一直端坐着,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司南月身后的椅背上,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守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沉静的气息,如同定海神针,奇异地安抚着他体内尚未完全平息的、因叶明轩那蠢货而激起的暴戾。
终于,叶老爷子放下手中的紫檀佛珠,那清脆的搁置声打破了沉寂。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散了吧。星阑,你留下,司丫头也留一下,陪老头子说会儿话。”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又是一凝。留下叶星阑是常事,但特意留下司南月……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那些旁系叔伯婶娘交换着复杂的眼神,最终都恭敬地起身告退。叶明轩更是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让他胆寒的地方。
很快,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三人。
叶老爷子缓缓起身,并未看叶星阑,而是对司南月道:“司丫头,陪老头子去书房坐坐,喝杯消食茶。”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叶星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下意识地看向司南月。司南月也恰好抬眸,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司南月深渊般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对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传递着一个清晰的信息:放心。
叶星阑紧抿的薄唇放松了些许,但深邃的眼眸深处,那丝紧绷并未完全散去。他知道祖父的单独谈话意味着什么,这将是最后的、也是最直接的审视。他沉声道:“祖父,我在外面等。”
“嗯。”老爷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拄着拐杖,率先向书房走去。司南月从容起身,步履优雅地跟上。
厚重的书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书房内的陈设比大厅更为古拙厚重。巨大的紫檀木书桌,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线装古籍和现代典籍,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古画,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墨香和顶级檀香混合的沉静气息。一盏造型古朴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将老爷子矍铄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老爷子并未立刻落座,而是踱步到窗边,背对着司南月,望着窗外庭院里影影绰绰的夜色。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老爷子手中拐杖偶尔点地的轻响,和他沉稳的呼吸声。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比之前大厅里所有的审视目光加起来都要沉重百倍。这是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洞悉人心的威压。
司南月安静地立在书房中央,月白色的旗袍在柔和的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她并未因这份压力而有丝毫局促,深渊般的眼眸沉静如水,仿佛能容纳万物。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气息内敛,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锋芒尽藏,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轻视的渊渟岳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终于,老爷子缓缓转过身。他那双阅尽沧桑、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灯,毫无保留地、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直直地落在司南月的脸上。那目光,不再是家宴时的审视或欣赏,而是一种仿佛要剥开她所有伪装,直抵她灵魂最深处、血脉最本源的探究!
“司南月。”老爷子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麒麟一脉,隐世多年,血脉稀薄。你身上这纯正的本源气息……从何而来?”
开门见山!直指核心!没有拐弯抹角,没有试探铺垫!这老狐狸,果然早就看透了她并非普通人!
司南月心中微凛,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她迎上老爷子那洞穿一切的目光,深渊般的眼眸毫无波澜,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她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叶老纵横百年,见多识广。不知在您看来,血脉的纯粹与否,与一个人立足的根本,孰轻孰重?”
她的声音清越依旧,在这寂静的书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坦然和力量。
老爷子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他并未动怒,反而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赞许的弧度:“伶牙俐齿。但老夫问的,是事实。”
司南月沉默片刻。她能感受到老爷子目光中那份不容回避的坚持。她知道,若想真正获得这位叶家定海神针的认可,坦诚是必须的,但也要有所保留。
“血脉传承,自有其机缘。”司南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我之所得,非偷非抢,亦非侥幸。守护与责任,是烙印在血脉中的本能。”她微微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额角被发丝遮掩的位置,那里,麒麟烙印正散发着微弱的、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的暖意。“就如同叶家的紫金龙气,是荣耀,亦是枷锁。”
她并未具体说明如何获得血脉,但点明了“守护与责任”的本能,并将之与叶家的祖龙之气类比,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暗示了某种命运的共通性。
老爷子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看着司南月那双沉静得近乎深邃的眼眸,看着她身上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洞明,看着她提及“守护与责任”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坚定光芒。他阅人无数,自然能分辨出真假。这丫头,骨子里透出的那份骄傲与担当,绝非伪装。
书房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老爷子锐利的目光在司南月身上缓缓移动,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稀世珍宝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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