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开始下了。
细碎的、冰冷的雪沫,从灰蒙蒙的天幕中无声飘落,试图掩盖练功窟前那片狼藉的战场,掩盖那滩刺目的鲜血,掩盖那串深入积雪、迤逦远去的染血脚印。
但有些东西,是雪无法掩盖的。
秦霜扶起倒在雪地中的聂风。聂风脸色惨白如纸,唇边血迹未干,右臂虽被寒铁护臂保住,但那惊天一剑的冲击力已震伤他的内腑,左肩的旧伤似乎也被牵动,剧痛钻心。他靠在秦霜肩上,呼吸急促,眼中除了痛苦,更多的是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受伤。
为什么?
步惊云那疯狂的血红双眼,那撕心裂肺的狂嚎,那淬毒般的恨意……这一切究竟为何?
就因为这对护臂?
可这是师父的赏赐……
“先回去。”秦霜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半扶半抱着聂风,一步步走向潜龙院,留下身后一片被践踏得混乱不堪的雪地,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暴戾的杀气。
潜龙院,东厢房。
炭火在盆中噼啪作响,驱散着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房间里的沉重和压抑。
聂风躺在床上,大夫刚刚为他处理了内伤,留下新的汤药。肩头的绷带上,又渗出了淡淡的血色。
他怔怔地望着屋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对冰冷的寒铁护臂。护臂暗沉无光,触手冰凉,上面那道被步惊云利剑刺出的细微白痕,像一道丑陋的疤痕,烙在他的视线里,也烙在他的心上。
“大师兄……”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步师兄他……究竟为何……”
秦霜坐在床边,面色凝重。他看了一眼那对护臂,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有些事,不知比知更好。”
他不能说出金环的真相。那是雄霸的布局,是绝不能挑明的禁忌。但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聂风沉浸在这无端的痛苦和困惑里。
“云师弟的心,早已被仇恨填满。”秦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看世间万物,皆带血色。你的存在,你的得到,或许本身……就是他所憎恶的。”
这话,半是真言,半是误导。既解释了步惊云的疯狂,又巧妙避开了真正的导火索。
聂风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所以,只是……憎恶吗?
无论他做什么,甚至只是存在,都是错?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冰凉,缓缓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比窗外的风雪更冷。
与此同时。
天下会的另一端,那片专属于精英弟子的、更显幽静却也更加冷肃的居所。
步惊云的石室内,温度比外面更低。
他没有点灯,独自坐在最深的阴影里,如同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孤狼。右手虎口崩裂的伤口只是随意用布条缠绕,鲜血早已浸透凝固。那柄新剑横在他的膝上,剑身依旧冰凉,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决绝一击的反震之力。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或伤痛,而是因为那无法宣泄、几乎要将他自身焚毁的暴怒和恨意!
聂风!
那张苍白带着茫然的脸!那对该死的护臂!
秦霜的阻拦!
还有……雄霸!
那双暗中操控一切、将他视为玩物的眼睛!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猛地起身,抓起膝上的长剑,在这狭小黑暗的石室内,疯狂地舞动起来!
没有章法!没有招式!
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劈、砍、刺、削!
剑风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呜咽,撞击在冰冷的石壁上,迸溅出点点火星!石屑纷飞!
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之前的画面——断浪那看似无辜的告密,聂风手上那对刺眼的护臂,秦霜阻拦的冰墙……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反复搅动着他的神经!
恨!
恨这天下不公!
恨那虚伪的赏赐!
恨那夺走他一切的人!
更恨那幕后操纵的黑手!
砰!
他一剑狠狠劈在石壁上,留下一道深痕!
为什么?!
为什么他拼尽一切,换来的永远是剥夺和背叛?!
霍家庄如此!天下会亦如此!
难道他步惊云,生来就该被践踏?!
一种极度偏执的、黑暗的念头,如同毒藤,在他心底疯狂滋生——既然这世间无人予他公道,那他便自己来取!用血!用剑!毁灭所有挡路之人!包括……那看似慈悲的伪善者!包括……那高高在上的操控者!
疯狂的剑舞中,那式“愁云惨淡”的意蕴,竟在他这极致的恨意催谷下,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惨淡怨愤,而是融入了更深的毁灭和暴戾,变得更加极端,更加……不择手段!
他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仿佛要将这石室,将这天地,连同他自己,一同斩碎!
天下第一楼。
文丑丑垂着头,将练功窟前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禀报给书案后的雄霸。
雄霸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听到步惊云狂怒出手,听到聂风重伤呕血,听到秦霜奋力阻拦,听到步惊云含恨离去……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甚至当文丑丑说到步惊云那“今日之赐,记下了”的怨毒话语时,他的嘴角,反而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仿佛欣赏着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正按照他的剧本,走向高潮。
“断浪呢?”雄霸淡淡问。
“回帮主,事后便不见了踪影,想必是怕步惊云报复……”
“嗯。”雄霸挥了挥手,“下去吧。”
文丑丑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雄霸缓缓踱到窗边,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恨吧。”
“怨吧。”
“裂痕越深,刀刃越利。”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冰冷而满意的光芒。
“霜,试图弥合,却不知…裂缝早已深入骨髓。”
“风,承受无妄之灾,仁心…还能保持多久?”
“云…呵呵,这把刀,终于快要淬炼到极致了。”
他需要他们的力量,更需要他们之间的裂痕与制衡。
如此,他才能稳坐钓鱼台,掌控一切。
风雪呼啸,拍打着窗棂。
楼内楼外,皆是寒冰。
夜,深了。
聂风服过药,沉沉睡去,但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那对寒铁护臂放在枕边,在昏暗的灯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步惊云石室内的疯狂剑啸,早已停歇。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弥漫一室、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他依旧坐在黑暗中,如同雕塑,只有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里,翻滚着毁灭一切的暗红漩涡。
秦霜站在自己院中,任由雪花落满肩头。他看着聂风房间微弱的光,又望向步惊云居所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眉头紧锁,心中那份不安的预感,越来越重。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裂,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就像这覆满天山的大雪,看似纯洁,底下掩盖的,却是冰冷的岩石和早已冻结的泥土。
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冰雪之下,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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