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只是换了地方。
不再是霍家庄那冷清绝望的绵密秋雨，而是天下会总坛所在天山脚下，一场酣畅淋漓、电闪雷鸣的暴雨。
雨点砸在青黑色的岩壁上，溅起无数水花，汇成一道道湍急的瀑布，从高处奔涌而下，声如奔马，气势惊人。
仿佛天公也在用这种方式，为这座迅速崛起的庞然大物涤荡道路，擂鼓助威。
山巅。
云雾缭绕，电光偶尔撕裂灰蒙的天幕，瞬间照亮那一片依着险峻山势修建、鳞次栉比的巨大建筑群。
黑瓦，灰墙，高檐，角楼。
每一处设计都透着冷硬、肃杀、不容置疑的权威。它不像一个门派，更像一座堡垒，一座军事要塞，一头盘踞在山巅、俯视着整个武林的巨兽。
这里就是天下会。
雄霸的天下会。
总坛大殿，更是这巨兽的心脏。
殿宇极高，极深。
巨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上面雕刻着狰狞的盘龙，在昏暗的光线下张牙舞爪。两侧墙壁上，插着的不是温馨的壁灯，而是一排排熊熊燃烧的火把。
火舌跳跃，将整个大殿映照得明暗不定，光影在冰冷的地板和石柱间扭曲晃动，更添几分森严与诡秘。
殿内弥漫着一股混合的气息——桐油、湿气、钢铁，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这里，绝无半分江湖门派的散漫，有的只是军队般的铁律与压抑。
大殿尽头，九级石阶之上。
一张巨大的、通体由玄铁打造、椅背雕着咆哮龙首的座椅，矗立在那里。
空着。
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权力的象征，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仿佛那龙首随时会活过来，吞噬掉任何敢于挑战其权威的生灵。
殿下的阴影里，默立着许多人。
清一色的黑衣劲装，身形彪悍，眼神锐利，腰佩兵刃。他们像石雕一样站着，呼吸都刻意压得极低，与殿外的暴雨雷鸣形成诡异的对比。
他们是天下会的骨干，是新归附的高手，是嗜血的杀手。
此刻，他们都微微低着头，目光偶尔抬起，扫过那空着的铁椅时，都带着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狂热。
他们在等待。
等待那个赋予这一切意义的人。
脚步声。
沉稳，有力，节奏分明。
一下，一下，敲打在冰冷的地面上，竟盖过了殿外传来的隆隆雨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的腰杆下意识地挺得更直，头垂得更低。
一个身影，从大殿侧方的阴影里，缓步走出。
锦袍，依旧华贵，不染尘埃。
面容，依旧威严，目光如电。
他一步步走上石阶，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让这肃杀大殿里的空气更凝固一分。
他走到铁椅前，并未立刻坐下。
而是转过身，面向殿下众人。
目光缓缓扫过。
如同实质，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他是雄霸。
刚刚从塞外带着那句批言归来，心中野心之火已熊熊燃烧的雄霸。
“雨很大。”
雄霸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杂音，在大殿中回荡。
没有人接话。
所有人都知道，帮主不需要回答。
“但这雨，”他继续道，嘴角似乎有一丝冰冷的笑意，“洗得净尘土，却洗不净江湖。”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出鞘的刀。
“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仁义道德，是弱者祈求怜悯的哀歌。真正的强者，只信自己手中的刀，只信自己脚下的路！”
他猛地一挥手，袍袖带起一股劲风，吹得近处的火把一阵明灭。
“天下会，不要哀歌！只要强音！”
“顺我者，未必昌。但逆我者…”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必亡！”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殿外风雨声，更衬得殿内落针可闻。
那一个“亡”字，带着森然的杀意，弥漫在空气中，让一些修为稍弱的人，忍不住轻轻颤抖。
“抬起头来。”雄霸命令道。
众人齐刷刷抬头，目光聚焦于他。
“从今日起，”雄霸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更显冷酷，“天下会的规矩，只有三条。”
“一，绝对的服从。”
“二，绝对的力量。”
“三，绝对的…忠诚。”
他说的很慢，确保每个字都烙印在众人心里。
“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离开。留下的…”他眼中寒光一闪，“若有违背，挫骨扬灰。”
没有人动。
没有人敢动，也没有人想动。
投身天下会的人，本就渴求着力量、权势，或是庇护。雄霸的冷酷和强大，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雄霸似乎满意了。
他缓缓坐下。
坐在那张玄铁龙椅之上。
就在他坐下的那一刻，整个大殿的气氛陡然一变。他仿佛与那龙椅、与这大殿、与这山巅的雷霆融为了一体，成为了一个不可分割的、令人仰望又恐惧的整体。
他就是中心。
他就是权威。
“报——！”
殿外，一声长喝穿透雨幕。
一名浑身湿透、却动作矫健的探子疾奔入殿，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启禀帮主！青木坛拒不归附，坛主率众负隅顽抗！”
雄霸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探子继续道：“天霜堂已率人赶到，正在清剿！”
雄霸微微颔首，目光看向殿下左侧为首的一名青年。
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敦厚坚毅，眼神沉稳，站在那里便如一座山，令人安心。他正是雄霸的首徒，秦霜。
“霜儿。”
“弟子在。”秦霜踏前一步，躬身应道。
“你去。”雄霸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半炷香。我要看到青木坛主的头，挂在他们的旗杆上。”
“是！”秦霜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大步流星走出殿外，身影迅速消失在暴雨之中。
果决，高效，冷酷。
这就是天下会的作风。
雄霸的目光又移向殿内阴影的某一处。
那里站着几个气息格外阴冷的人，穿着打扮也与旁人不同，甚至有的看起来如同稚龄孩童，有的却像佝偻老者。
“十二煞。”雄霸淡淡叫道。
那几人微微躬身。
“去查。风，云。两个孩子的下落。一切信息。”雄霸的命令简短直接。
“是。”阴影中传来几声或尖细或沙哑的应答，那几人身影一晃，便如鬼魅般融入了大殿更深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池杀手，雄霸手中最隐秘的利刃。
命令一条接一条发出。
关于扩张，关于吞并，关于训练，关于情报…
整个天下会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随着雄霸的坐镇，开始高效、冷酷地运转起来。每一个齿轮都咬合紧密，散发着钢铁与血腥的气息。
雄霸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玄铁扶手。
嗒。
嗒。
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回响。
他看着殿下这群如狼似虎的手下，看着他们眼中混合着恐惧与欲望的光芒。
他很满意。
但他想的更远。
批言…
风云…
化龙…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巍峨的殿顶，穿透了厚重的雨云，看向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那里，有他想要的天下。
殿外，暴雨如注。
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天空，瞬间将大殿内每一个人的脸照得惨白。
紧接着，一声炸雷滚过天际，震得整座山峰似乎都在颤抖。
如同为这个新时代的开启，奏响了一曲狂暴而冰冷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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