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上,得当今圣上亲口赞誉“慧质兰心”、“朕之幸,朝之幸”,这如同在最璀璨的明珠上又镀了一层耀眼夺目的金光。
沈清韵的声名,一夜之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不再仅仅是闺阁之中、文人圈子里流传的才女,而是真正进入了帝国最高权力视野的、被视为兼具才识与实务智慧的非凡女子。
各种宴饮、诗会、雅集的请柬,如同秋日里的落叶般纷至沓来,几乎要将锦华堂的门槛踏破。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盛名与追捧,沈清韵却显得异常冷静。
母亲林氏与恩师周先生亦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共同为她定下了“韬光养晦、潜心积淀”的方略。
对于那些纯粹是攀附结交、并无实际意义的邀约,能推则推,能避则避。
沈清韵自己也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依旧埋首于“竹韵轩”的书海之中,与周先生探讨学问,或是继续经营、琢磨着她的“锦味斋”,将外界的喧嚣隔绝于高墙之外。
然而,有一场聚会,却是难以推拒,甚至可以说是必须参加的。
那便是由几位德高望重、已致仕的翰林院老学士(如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公、以诗文书法着称的杜公等)共同发起举办的“金秋文会”。
此会非同寻常,它并非普通的社交雅集,而是旨在激励后学、切磋学问的高层次文化交流活动。
受邀者皆是经过严格筛选的京中年轻一辈的翘楚,要么是科举中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要么是家学渊源、素有才名的世家子弟,规格甚高,在士林中学问清誉极佳。
收到这份请柬,本身即是对其才学的一种肯定。
沈清韵与兄长沈清澜、沈清泓一同收到了邀请。
考虑到此会的性质以及沈清韵如今的身份,林氏与周先生商议后,认为此行利大于弊,既可展示家风学识,又能与真正的青年才俊交流,遂同意她前往,但仍由两位兄长陪同照应。
文会设于西郊香山脚下的一处精致别院,此地乃一位雅好文墨的致仕官员所有,依山傍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时值深秋,满山红叶似火,黄栌如金,层林尽染,景致极佳。
沈清韵兄妹三人乘车抵达时,别院门前已是车马簇簇,衣香鬓影。
许多久闻沈清韵其名、却未曾得见的年轻士子、世家公子,见到镇国公府的马车,目光皆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都想一睹这位名动京华的“京城明珠”究竟是何等风采。
沈清韵今日的装扮,依旧延续了她一贯的清雅风格。
一身月白底子绣着淡碧色缠枝莲纹的绫缎襦裙,外罩一件浅湖蓝缂丝四合如意云纹的比甲,头发挽成简单的随云髻,只簪了一支素银点翠梅花簪并一朵小小的白色菊花,脸上未施脂粉,天然毓秀。
她并未刻意打扮得光彩照人,但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书卷气与沉静气质,却让她在众多精心打扮、争奇斗艳的贵女中,显得格外出尘脱俗,宛如一株临水照影的空谷幽兰,卓尔不群。
她的到来,无疑成为了整个文会的焦点。无论是那些心高气傲的才子,还是那些暗自比较的闺秀,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她身上。
沈清韵却恍若未觉,在兄长的陪同下,与几位主持文会的老先生见了礼,态度恭谨而不失大方,言辞得体,令人如沐春风。
随后,她便安静地择了一处靠窗、能望见远处山色的位置坐下,与相熟的几位小姐轻声寒暄了几句,便静静聆听他人的交谈,并无丝毫张扬之态。
文会的核心环节,自然是诗文唱和。
本次文会,由陈老学士亲自拟题,题为“秋思”,限用“七阳”韵赋诗一首,要求即席而成,以考较真才实学。
题目一出,别院临水的敞轩内顿时安静下来,才子佳人们或踱步沉吟,或闭目凝思,或挥毫泼墨,气氛紧张而热烈。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陆续有人成诗,开始吟诵。
一位侍郎家的公子率先吟道:
“西风飒飒送斜阳,客子登高望故乡。
黄叶满山秋色老,寒砧处处捣衣忙。”
诗作紧扣秋思,融情于景,颇得乡愁之味,赢得一片称赞。
接着,一位素有诗名的侯府千金轻启朱唇,吟诵道: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词句清丽婉约,意境幽美,将秋夜的寂寥与遐思写得淋漓尽致,亦博得满堂彩。
随后,又有才子以秋景抒怀壮志: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格调高昂,气势不凡,展现出开阔的胸襟。
佳作频出,各具特色,或工于辞藻,或巧于构思,或善于抒情,将秋日的各种情思描绘得丰富多彩。
沈清韵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认真地聆听着每一首作品,目光沉静,若有所思,并未急于动笔。
待到大部分人都已吟罢,场中目光再次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位一直静默的镇国公府小姐。
陈老学士亦含笑望向她,温和地问道:
“久闻沈小姐诗才敏捷,冠绝京华,今日盛会,何不也一展锦绣,让我等老头子也开开眼界?”
沈清韵见推辞不过,便从容起身,向主位的几位老先生及在场众人微微欠身一礼。
她并未走向早已备好纸墨的书案,而是缓步走到敞轩的窗边,凭栏而立,眺望着远处香山那如火如荼、绚烂至极的秋色。
山岚缭绕,红叶在秋阳下闪烁着金红的光泽,天空湛蓝如洗,高远而深邃。
她静静地伫立着,任秋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发梢,仿佛整个身心都融入了这片壮丽的秋光山色之中,在与天地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良久,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她方缓缓转过身来,面向轩内,目光清亮如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珠落玉盘: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四句诗吟罢,偌大的敞轩内,霎时间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
这诗……这已超出了寻常才子佳人伤春悲秋、吟风弄月的范畴!
前两句写景,“山明水净”,勾勒出秋日天高云淡、山水如画的明净背景;
“夜来霜”点出深秋时令,暗含寒意;“数树深红出浅黄”,
色彩对比鲜明,将秋叶斑斓、层林尽染的景象描绘得生动而富有层次,看似信手拈来,实则匠心独运,已是难得的佳句。
然而,真正让满座皆惊、乃至震撼的,是后两句的转折与升华
——“试上高楼清入骨”,一个“清”字,一个“入骨”,将秋日那种天高气爽、令人神骨俱清、俗念顿消的独特感受,表达得淋漓尽致,可谓力透纸背!
而这“清入骨”的体验,在诗人笔下,远胜于“春色嗾人狂”。
春天固然繁花似锦,生机勃勃,但也容易引人沉醉,激发狂放迷乱的情绪。
而秋日的“清”,则是一种冷静、一种通透、一种超越感官刺激的精神愉悦和灵魂洗礼!
这已不是简单的景物描写或情感抒发,而是上升到了一种哲学思辨和审美境界的高度。
它展现了一种不随流俗、独立不羁的审美趣味,一种历经绚烂后归于平淡、洞察世事后的冷静与深邃!
这种境界,通常只出现在那些阅历丰富、思想成熟的文人笔下,如今却从一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少女口中吟出,如何不让人震惊失色?
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由衷的赞叹与喝彩声!
几位主持文会的老先生激动得难以自持。
陈老学士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连声道:
“妙!妙极!此诗格调高逸,意境超然!
前两句写景如画,后两句议论精警,尤其是‘清入骨’三字,可谓道尽秋魂!
‘岂如春色嗾人狂’,更是反流俗之见,独具慧眼!
老夫浸淫诗道数十载,今日得闻此作,足慰平生!沈小姐真乃天授之才!”
杜老学士也抚掌惊叹:“此诗洗净铅华,独标清骨,有盛唐王孟之遗风,更兼宋人理趣之妙!
尤其是结句,振聋发聩!
非胸有丘壑、心具慧根者不能道也!
此作必当传世!”
其他在场的文人士子、名门闺秀,也无不为之折服,交口称赞。
那些原本或许还存着一丝比较、甚至不服气心态的人,在听到这首诗后,也彻底心悦诚服,心中唯有敬佩。
沈清韵凭借这一首仅仅二十八字的小诗,其“才女”之名,再无半分争议,达到了一个令人仰望的高度。
经此“金秋文会”,沈清韵的这首《秋思》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京城士林间传抄开来,被誉为“秋思绝唱”、“神来之笔”。
许多原本对“女子才华”抱有偏见或疑虑的人,在读到这首诗后,也不得不叹服其境界之高、立意之新,彻底扭转了看法。
她的名声,由此奠定了坚不可摧的基石。
而沈清韵本人,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赞誉与瞩目后,依旧保持着那份难得的平静与淡然。
她知道,诗文虽可娱情养性、彰显才思,但真正的人生道路,还有更漫长的征程需要她去探索和跋涉。
她的目光,已然投向了更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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