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的热闹还没完全散，镇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前，又换了一拨访客。
不再是送贺礼的管事嬷嬷，而是清一色的官媒。
她们穿得体面，头上簪着朵红绢花，手里攥着泥金拜帖，脸上堆着精明的笑，一个个往府里探，像是盯着块稀世珍宝。
谁都清楚，太子殿下的厚赐，让沈清韵成了京中最抢手的姑娘，这是来抢着结亲来了。
头一个上门的是姜媒婆，受礼亲王府所托，为世子提亲。
她被引到荣禧堂侧的小花厅，林氏端坐在主位，余嬷嬷立在旁边，手里捧着个茶盘，神色肃然。
“国公夫人安好！”姜媒婆规规矩矩行了礼，起身时顺势递上一个锦盒，“这是我们王妃娘娘的一点心意，让老奴给夫人和大小姐带过来。”
余嬷嬷接过锦盒，呈给林氏过目。
林氏瞥了一眼，示意她收起来，淡淡道：“姜妈妈费心了，王妃的心意我领了。”
姜媒婆脸上的笑更热络了，搓着手道：
“夫人，不瞒您说，我们世子爷早就听说大小姐的才名，心里仰慕得很。
您想啊，礼亲王府是皇上嫡亲堂弟的府邸，天潢贵胄，世子爷将来承袭王爵，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几分：
“大小姐品貌才德都是顶尖的，与世子爷正是珠联璧合。
将来大小姐做了亲王正妃，那尊荣，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林氏手里捻着帕子，指尖轻轻摩挲，脸上始终挂着疏离的浅笑：
“姜妈妈说得是，礼亲王府的门第，世子爷的才貌，我们都知晓。”
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只是韵儿昨日才刚行完及笄礼，年纪还小，心智尚未成熟。
我和国公爷想着，女儿家在父母身边的日子短，还想多留她两年，好好教导，暂不打算议亲。”
“世子爷的美意，我们心领了，但婚姻大事关乎一生，总得从长计议，不敢贸然应承。还望王妃和世子爷莫要见怪。”
姜媒婆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是婉拒了，理由还挑不出半分错处。
她讪讪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见林氏态度坚决，便识趣地告辞了。
送走姜媒婆，余嬷嬷忍不住道：“夫人，礼亲王府这门第，确实是好姻缘。只是……”
“只是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咱们心里清楚。”
林氏打断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礼亲王府看着尊贵，实则没什么实权，这时候上门提亲，不过是想借着东宫的势头，攀附咱们沈家罢了。”
余嬷嬷点点头：“还是夫人想得周全。那往后再有媒婆上门，咱们都按这个说法回？”
“嗯。”林氏颔首，“就说韵儿年幼，想多留两年，暂不议亲。既给足对方面子，也断了他们的念想。”
可这话说完没两天，齐国公府的媒婆就上了门。
齐国公府是开国功臣之后，手握京畿部分兵权，比礼亲王府更有实打实的分量。
这位媒婆性子更直接，落座没多久，就开门见山道：
“国公夫人，我们国公爷说了，沈家与齐家都是功勋世家，门当户对。
我们嫡长孙年方十八，文武双全，若能与大小姐结亲，那便是强强联合，往后在京中，谁也不敢小觑。”
她指着带来的礼单，语气带着几分底气：
“这些都是我们国公夫人亲自挑选的聘礼清单，您瞧瞧，但凡京中有的稀罕物，咱们都备着了。”
林氏依旧是那套说辞，婉言拒绝。媒婆脸色沉了沉，却也没多说什么，起身时撂下句：
“夫人再好好想想，齐家的门楣，可不是谁都能攀得上的。”
这话里带着点敲打，林氏只当没听见，让余嬷嬷客气地送了人。
接下来几日，上门的官媒就没断过。
有给翰林院年轻翰林提亲的，说他深受皇上器重，是清流领袖；有给封疆大吏嫡子说亲的，暗示能给沈家提供地方上的助力；还有些家世特殊、地位超然的府邸，也遣人来探口风。
镇国公府的下人们私下里都议论开了。
“咱们大小姐可真抢手，这么多顶尖的人家都来提亲！”
小丫鬟们在回廊下一边扫地，一边压低声音嘀咕。
“那是，没瞧见太子殿下都送了厚礼吗？往后大小姐可是要做太子妃的，这些人家自然想抢先一步。”
“我看啊，也就东宫能配得上咱们大小姐。”
这些话传到余嬷嬷耳朵里，她当即就找了管事，严厉告诫：
“往后谁再敢私下议论大小姐的婚事，仔细你们的皮！”
下人们吓得不敢再吱声，可府里的气氛，还是一天天变得紧张起来。
每日沈巍下朝回府，换下朝服，就径直去了林氏的院子。
夫妻俩坐在灯下，一边吃饭，一边细说当日的提亲情形。
“今日还有位官媒，是为睿亲王的远房侄子来的。”
林氏给沈巍夹了块鱼，轻声道，“说辞倒是恳切，可那侄子的名声，京中谁不知道？顽劣成性，不过是想借着咱们家的势头罢了。”
沈巍放下筷子，眉头紧锁：“这些人，都是冲着东宫的态度来的。一个个看似提亲，实则是在试探，想看看咱们沈家的立场。”
“我都按咱们商量的，一律婉拒了。”林氏道，“只是这么多府邸，难免有得罪人的。
方才余嬷嬷来说，外头已经有流言了，说韵儿恃宠而骄，眼界太高，看不上寻常勋贵。”
沈巍脸色沉了沉：“流言止于智者，不必理会。但婉拒的态度必须坚决，不能给人留下任何幻想。”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尤其是东宫那边，绝不能让太子殿下觉得，咱们在左右逢源，另攀高枝。”
林氏点点头：“我明白。每次回绝，都特意提了句感念东宫厚赐，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这样就好。”沈巍松了口气，又道，
“朝堂上也不平静，有些与睿亲王交好的官员，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探究。
往后行事，更要谨慎。”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
这络绎不绝的提亲，看似是荣耀，实则是把沈家架在了火上烤，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沈清韵虽被父母刻意保护着，没直接接触这些纷扰，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府里的变化。
往日里，丫鬟们说话都带着笑，如今却个个小心翼翼，连走路都放轻脚步。
母亲来看她的次数多了，话里话外总叮嘱她“安心静养，少出门”，父亲下朝后，也常常眉头紧锁，不像往日那般从容。
这日午后，她在庭院里修剪兰草，云鬓在旁边帮忙递剪刀，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好的，叹什么气？”沈清韵头也没抬地问。
云鬓抿了抿唇，低声道：“姑娘，府里最近太闷了。前几日还能听到些笑声，如今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珠翠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一盘点心，接口道：
“还不是那些提亲的官媒闹的。余嬷嬷都吩咐了，不让咱们乱说话，怕被人听了去挑是非。”
沈清韵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眼前的兰草，沉默了片刻。
她自然知道，这些提亲的背后，都是冲着太子的那份厚赐来的。
父母婉拒，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沈家，更是为了不让东宫生疑。
“外头是不是有什么流言？”她轻声问。
珠翠愣了一下，连忙道：“没有没有，姑娘别多想。就是有些闲言碎语，也都是些没影的事。”
沈清韵笑了笑，没再追问。她看得出来，珠翠是在瞒着她。
可府里的气氛骗不了人，那些无形的压力，像一张网，悄悄笼罩下来。
她拿起剪刀，轻轻剪掉一片枯黄的叶子，语气平静：
“我知道父母是为了我好。这些纷扰，总会过去的。”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清楚，这只是个开始。
及笄礼上太子的厚赐，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那些提亲的试探，暗处的流言，还有朝堂上的博弈，都将围绕着她展开。
夜色渐浓，沈清韵站在轩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
府里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显得格外微弱。
她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
而她，身处风暴中心，只能沉着应对，一步一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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