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细碎的雪籽敲打着玻璃窗，给世界蒙上一层冰冷的静谧。
校园里的喧嚣似乎也被这寒意压低了几分。
苏裕安的复仇计划，如同这悄然而至的寒冬，进入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收网阶段。
之前的布局如同埋设的引线，此刻已悄然燃烧至终点。
苏氏集团内部，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几个之前被苏裕安精准狙击、看似无关紧要的项目接连暴雷，损失虽然尚未动摇根基，但引发的连锁反应和信任危机却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财务报告上的几个微小异常被匿名信精准地捅到了董事会，引得人心惶惶，审计部门被迫介入。
苏明远焦头烂额，脾气越发暴躁，书房里的争吵声几乎夜夜不息。
他开始疯狂地追查漏洞来源，怀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每一个接触过核心数据的人。
林婉芝和苏皓辰的日子也变得极其难过。
他们之前利用职务之便挪用的资金、安插的亲信、以及为苏皓辰履历镀金而弄虚作假的项目，在这次突如其来的严格审查下，如同曝晒在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露出底下肮脏的泥泞。
苏皓辰不止一次被叫进父亲书房，出来时脸色惨白，浑身冷汗。
他试图狡辩，试图将责任推卸给下属，甚至试图再次嫁祸给苏裕安。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当他再次在书房里，对着脸色铁青的父亲哭诉自己是多么努力却总被“小人”陷害，并意有所指地暗示苏裕安因为嫉妒而可能动手脚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苏明远正处于盛怒边缘，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谁？！”
管家推开门，神色有些紧张和怪异：“先生，裕安少爷来了……说，有东西要亲自交给您。”
苏皓辰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苏明远也愣了一下，皱紧眉头。
苏裕安几乎从不主动回这个家，更别说在这种时候。
“让他进来。”
苏裕安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身姿挺拔，缓步走了进来。
他肩上落着未化的雪花，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脸色是惯常的冷白，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来送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他甚至没有看旁边脸色煞白的苏皓辰一眼，径直走到书桌前，将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了苏明远面前。
“这是什么？”苏明远盯着他，语气带着审视和不耐。
“一些您可能感兴趣的资料。”苏裕安的声音平淡无奇，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关于近期公司部分项目亏损的真实原因，以及……一些关联人员的资金往来明细。”
苏皓辰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苏明远眼神一凝，立刻拿起文件袋拆开。
里面是厚厚一叠打印清晰的银行流水、项目合同细节对比、以及几份签着苏皓辰和林婉芝名字的虚假报销和采购协议复印件。
金额或许单笔不算惊天动地，但累积起来，足够触目惊心。
每一笔款项的流向，每一次操作的痕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铁证如山。
苏明远看着那些文件，脸色从铁青逐渐变为煞白，又转为一种极度愤怒的赤红。
他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纸张在他手中哗哗作响。
他猛地抬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瑟瑟发抖的苏皓辰：“这！这是什么？！你给我解释清楚！”
“爸！不是的！这是伪造的！是苏裕安他陷害我！”苏皓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他指着苏裕安，语无伦次，“是他！一定是他！他恨我们！他早就计划好了！”
苏裕安终于侧过头，看了苏皓辰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伪造？”苏裕安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讽，“需要我现在联系经手这些业务的几位‘被辞退’的前员工，或者接收这些资金的空壳公司法人来对质吗？”
苏皓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失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绝望的灰白。
就在这时，书房门又被猛地推开。
林婉芝显然听到了动静，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看到苏明远手中那些文件，又看到儿子面无人色的样子，瞬间明白了大半。
她强自镇定，脸上挤出惯有的温柔担忧，快步走到苏明远身边：“明远，怎么了？发这么大火？皓辰他还小，就算做错了什么，你好好教他就是……”
“教他？！”苏明远猛地将那一叠纸狠狠摔在林婉芝面前，咆哮声震耳欲聋，“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还有你！这些！这些都有你的份！你们母子俩！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蛀空公司！中饱私囊！”
纸张散落一地，那些不堪的证据赤裸裸地展现在林婉芝眼前。
她脸上的温柔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的苍白和惊慌：“明远！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有人……有人故意搞鬼！”
她说着，怨毒的目光猛地射向苏裕安，“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报复我们！”
苏裕安面对她的指责，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暴怒的苏明远，声音清晰地补上最后一刀：“父亲或许还可以查一查，三年前，城东那块流拍的地皮，最终是被谁以匿名方式低价购入，又是通过谁的关系，在今年初以高出十倍的价格被规划进新区开发范围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了苏明远和林婉芝头顶。
那块地皮，是苏明远多年前的一大憾事，也是公司一笔不小的潜在损失。
他一直以为是竞争对手手段高明。
苏明远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林婉芝。
林婉芝彻底慌了，眼神闪烁，嘴唇哆嗦着，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真相，不言而喻。
“滚！”苏明远指着门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嘶哑颤抖，“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
林婉芝身体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苏皓辰赶紧扶住她，母子俩脸色灰败，狼狈不堪，在苏明远吃人般的目光下，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书房。
苏明远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满地狼藉的证据，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苏裕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此刻的颓败，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复仇的快意并未如预期般汹涌。
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空虚。
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名为“家”的地方。
走出苏家别墅的大门，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籽扑面而来。
一辆眼熟的黑色越野车不合时宜地停在路边积雪的空地上。
车旁，沈星辞正低着头，用脚百无聊赖地踢着积雪，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显然等了有一会儿。
看到苏裕安出来，他立刻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小跑着迎上来，哈出一大口白气：“谈完了？怎么样？没事吧？”
他紧张地上下打量着苏裕安，仿佛怕他在里面受了什么委屈。
苏裕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被冻红的脸颊和那双盛满纯粹担忧的眼睛。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
沈星辞见他沉默，有点着急，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就要往他身上披：“穿这么少！快穿上，别冻着了！车里暖和，我开了暖气！”
那羽绒服上还带着他温暖的体温和浓郁的向日葵气息。
苏裕安没有拒绝。
他任由沈星辞将那件过于宽大且带着傻气温度的衣服裹在自己身上，然后被那只温暖的手半推半护着塞进了副驾驶。
车内果然暖气充足，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两个世界。
沈星辞手忙脚乱地发动车子，又调高了暖气，嘴里还在絮叨：“饿不饿？想吃什么？火锅怎么样？这么冷的天吃火锅最好了！我知道一家新开的……”
苏裕安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冰雪覆盖的世界。
苏家别墅的灯火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车厢里充满了沈星辞身上温暖干燥的信息素味道，和他絮絮叨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噪音。
复仇的冰冷和空虚，似乎被这过于旺盛的、不合时宜的暖意，一点点驱散。
他闭上眼，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好。”他开口，声音淹没在暖风的噪音和沈星辞的絮叨里。
“啊？你说什么？”沈星辞立刻停下话头，凑过来问。
苏裕安睁开眼，看向他。
“火锅。”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奇异地放松，“可以。”
沈星辞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无比、足以融化窗外冰雪的灿烂笑容。
“好嘞！坐稳！咱们吃火锅去！”
车子加速，碾过积雪，驶向万家灯火。
车外是凛冬风雪。
车内是暖意盎然。
复仇的终章尚未完全写就，但至少这一刻，冰冷的指尖，似乎找回了一点属于人间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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