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那句“是不是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会议室里原本就紧绷的空气。
林远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冷又疼。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几乎脱力的女孩，她瘦弱的肩膀因为抽泣而剧烈耸动着，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压得几乎要折断。
去他的风趣幽默！去他的轻松可读！现在他妈是玩幽默的时候吗？现在是要防止一个花季少女被骗子逼上绝路！
林远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会议室里干燥的尘埃味道，直冲肺叶，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一种属于教师的强大责任感和保护欲压倒了最初的震惊与愤怒。
他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目光锐利而坚定，不再是平时那个会跟学生开玩笑、会为班级积分制挠头的年轻老师，更像是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张晓！”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甚至把沉浸在自己绝望世界里的张晓都吓得一哆嗦，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惊恐地看着他。
“看着我！”林远的语气斩钉截铁，“把你刚才那个愚蠢的念头，立刻、马上、从你的脑子里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想都不准再想！”
张晓被这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吓住了，连哭都忘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钱没了，可以再赚！题不会，可以再学！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但命只有一条！”林远的声音沉甸甸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张晓的心上，“为了一群躲在网络后面、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骗子？为了几千块钱？你就觉得过不去了？就想放弃一切了？你觉得这值得吗？！你对得起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父母吗？对得起关心你的朋友吗？甚至对得起我刚刚帮你捡起来的那几支笔吗？！”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没有丝毫的温和安抚，反而像一盆冰水，哗啦一下浇在张晓头上，让她从那种自怨自艾、绝望沉沦的情绪中短暂地挣脱了出来。她傻傻地看着林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值…不值得…”她嗫嚅着。
“大声点！告诉我，值不值得？！”林远逼问，眼神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她。
“不值得！”张晓被他吼得一个激灵，声音终于大了一点，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很好！”林远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丝，但依旧坚定无比，“记住这句话！生命远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你只是犯了一个错，一个很多大人都可能会犯的错！这不是世界末日！错误是可以弥补的！明白吗？”
张晓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似乎不再全是绝望，多了几分被呵斥后的清醒和一点点…微弱的希冀。
“现在，听我说，”林远拉过椅子，坐得离她更近了一些，声音压低了，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你不是一个人。这件事，老师和你一起面对。我保证，我会尽全力帮你。但你需要相信我，配合我，可以吗？”
他的眼神真诚而有力，像黑暗中投下的一束光。张晓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快要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她死死咬着嘴唇，用力地、几乎是拼尽全力地点头。
“好！”林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部署行动，“第一步，把你和那个骗子的所有聊天记录，转账记录，对方提供的任何链接、App名称，全部截图保存好。手机给我。”
他伸出手，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冷静。这个时候，效率第一。
张晓颤抖着把手机解锁，递给林远。林远快速操作着，指导她哪里截图，如何保存到云端备份，动作又快又稳。他的冷静也感染了张晓，她努力控制着情绪，配合着操作。
保存好所有证据，林远拿出自己的手机。
“第二步，我需要立刻给你家长打电话。这件事必须让他们知道。”林远看到张晓瞬间又变得惊恐的眼神，立刻补充道，“别怕，我来跟他们说。不会骂你，重点是解决问题，保护好你。你相信我处理的方式，好吗？”
张晓犹豫了几秒，看着林远镇定而可靠的眼神，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林远在手机通讯录里找到张晓母亲的电话，拨了过去，同时按下了录音键——这是必要的程序意识。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车间或者什么地方。
“喂？林老师？”张晓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张晓妈妈，您好。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扰您。”林远的语气保持着尽可能的平稳，但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严肃，“有件非常紧急和严重的事情，需要立刻跟您沟通一下，关系到晓晓的安全。请您先找个相对安静的地方，一定要保持冷静，听我说完。”
他刻意强调了“安全”和“严重”，以及“保持冷静”，先给家长做好心理铺垫，避免对方因突然的噩耗而情绪失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关门声，背景音变得安静下来。
“林老师，晓晓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受伤了？”张晓母亲的声音瞬间绷紧了，充满了焦虑。
“您别急，晓晓人现在很安全，就在我旁边。”林远先报了平安，然后语速加快，条理清晰，“她遭遇了网络诈骗，损失了一笔钱，具体过程比较复杂，我稍后详细跟您解释。现在最关键的是，骗子掌握了她的个人信息，正在对她进行威胁恐吓，语言非常恶劣，已经对她的心理造成了极端严重的影响，她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什么？！诈骗？！轻生？！”电话那头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慌，“多少钱？她哪来的钱？这死孩子！她…”
“张晓妈妈！”林远打断了她可能即将爆发的责骂，语气加重，“现在不是责怪孩子的时候！骗子还在持续威胁，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立刻止损，报警处理，保护晓晓的身心安全不再受到进一步伤害！她现在非常害怕和脆弱，需要我们的支持和保护，而不是指责！您明白吗？”
他的话语像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张晓母亲的心上。电话那头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显然对方正在极力消化这个晴天霹雳并控制情绪。
“…明，明白…”好几秒后，张晓母亲的声音才再次传来，颤抖着，但努力保持着镇定，“林老师…谢谢您…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报警吗？我…我马上请假过来！”
“您先别急，路上注意安全。”林远指导着，“我现在立刻上报学校并报警。您到了之后直接来学校二楼会议室。记住，见到孩子，第一件事是抱住她，告诉她没事了，爸爸妈妈在，老师在，天塌不下来！钱的事以后再说，人最重要！”
他又强调了一遍“人最重要”，生怕家长一来就先盯着钱的问题。
“好！好！我知道了！谢谢您林老师！我马上到！”张晓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已经有了主心骨。
挂断电话，林远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又拨通了德育处主任的电话，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情况：“李主任，我是高二七班林远。我班学生张晓遭遇严重网络诈骗和网络恐吓，情绪崩溃，有安全风险。现已联系家长，请求学校立刻启动应急程序，并建议马上报警。我们现在在二楼空闲会议室。”
德育主任一听“安全风险”、“报警”，语气立刻严肃起来：“情况严重吗？学生情绪怎么样？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向王校和校长汇报，立刻安排人报警！林老师，你稳住学生，我们马上派人过去！”
紧接着，林远又给王主任发了条微信，简单说明情况。王主任的回复很快，只有一个字：“速报！妥处！”
学校的反应机制在这一刻展现出了效率。不到五分钟，德育处的老师和一个负责安全工作的副校长就赶到了会议室，脸色凝重。几乎是前后脚，外面也响起了警车的声音——显然学校报警时说明了情况的紧急性。
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走了进来，表情严肃而专业。
“哪位是林老师？我们是xx派出所的，接到报警。”
林远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快速而清晰地将情况向民警做了说明，并将张晓手机里保存的证据展示给他们看。
民警一边听，一边记录，看着那些威胁恐吓的信息，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典型的刷单诈骗结合敲诈勒索。”一位年纪稍长的民警叹了口气，对张晓说，“小姑娘，别怕，这事儿不怪你，这帮孙子专门骗你们这些学生和社会经验少的人。钱追回来的难度很大，他们账户都在境外，但立案是必须的，我们会尽全力。最重要的是，不要再相信他们的任何话，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那些威胁都是吓唬你的，知道吗？”
警察同志的话，带着法律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颗定心丸，让张晓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点点。
做笔录、收集证据的过程，林远始终陪在张晓身边。期间张晓母亲急匆匆地赶到了，看到女儿惨白的脸和哭肿的眼睛，这位平时可能略显严厉的母亲，猛地冲过来，一把抱住女儿，自己先哭了出来：“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妈怎么活啊！”
张晓也抱着母亲，放声大哭，积压了一整天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宣泄出来。
林远和德育处的老师稍微退开一些，给他们一点空间。
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俩，林远稍稍松了口气。最危险的情绪崩溃期，似乎暂时过去了。
但看着民警同志那并不乐观的表情，想到骗子可能还在网络的另一端虎视眈眈，以及这件事一旦在封闭的校园环境里传开可能引发的舆论风波…
林远揉了揉太阳穴，感觉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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