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
李云龙的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滚烫的烙铁，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眼前的景象，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那不是一片开阔地。
那是一座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军用机场。
一排排日军轰炸机、战斗机，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安静地趴在跑道上。
机场四周，营房林立，了望塔高耸，巡逻队的身影随处可见。
一面巨大的太阳旗，在机场中央的旗杆上，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冈村宁次地图上的那片空白，不是空地。
是足以支撑整个华北方面军航空作战的野战机场！
这头盘踞在路上的钢铁巨兽，死死挡住了他们前往总部的唯一道路！
“完了……”
赵刚手里的望远镜“哐当”一声砸在车厢铁板上，声音尖利。
他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心脏骤然缩紧，连呼吸都带着痛。
千里奔袭，敌后穿插，躲过了明哨，避开了暗卡，结果一头撞进了鬼子最核心的航空兵老巢。
这不是陷阱。
这是绝路。
车队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还因冲出山区而涌起的半点庆幸，被眼前这一幕彻底碾碎。
那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晋西北的寒风还要冻人。
“团……团长……”李云龙的声音干涩发紧，“咱们……咱们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冲锋枪，冰冷的钢铁却带不来半点温度。
对方只要起飞一架飞机，一个俯冲，就能把他们这十几辆车撕成碎片。
“撤！沈团长，快下令撤回山里去！”
李云龙猛地回头，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惶。
“趁着天还没大亮，咱们还有机会！”
撤退？
这个念头，像瘟疫一样在队伍里无声蔓延。
就在这片恐慌即将沸腾的瞬间，沈征的声音，通过对讲机，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所有单位，原地待命，引擎熄火，无线电静默。”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这份平静，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钎，硬生生钉进了即将崩溃的军心。
沈征从副驾驶位上下来，拧开水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他甚至没用望远镜，只用肉眼扫过远处那座庞大的战争机器。
“老李，你觉得，冈村宁次是个傻子吗？”他忽然问。
李云龙一愣：“他娘的，他要不是傻子，能被你耍得团团转？”
“那他为什么要把一座这么重要的机场，建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沈征又问。
这个问题，让李云云和赵刚都怔住了。
是啊，为什么？
机场需要平地，需要后勤，需要重兵把守，这里四面环山，一旦被堵死，就是个活棺材。
“因为这里，是他的‘保险’。”
沈征的目光穿透晨雾，直指问题的核心。
“他把主力部队撒出去，编织那张包围总部的大网。而这座机场，就是他最后的底牌。一旦战局有变，这里的飞机，可以在半小时内，飞抵晋西北的任何一个角落，进行毁灭性打击。”
他转过身，看着一张张煞白的脸。
“他以为，这里绝对安全。他以为，我们这些‘泥腿子’，永远也到不了这里。”
沈征走到指挥车的引擎盖前，再次铺开那张画满符号的地图。
他的手指，点在了机场边缘，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
“所以，这里，也是他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李云龙和赵刚凑过去，脑袋几乎撞在一起。
沈征手指的地方，在地图上，被标注为“三号排污渠”。
“排污渠？”李云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沈团长，你不是想让咱们钻臭水沟吧？”
“这条排污渠，为雨季泄洪和日常排污修建，足够宽，能并行两辆卡车。”
沈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它的出口，在机场防御圈的外围，只有一个班的哨卡看守。”
“因为在鬼子眼里，除了苍蝇，没人会从这里钻出来。”
轰！
李云龙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全明白了！
什么绝路！这他娘的是一条通天大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日……”李云龙看着沈征，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妖孽，“你……你他娘的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沈征没有回答，只是收起地图，拿起了对讲机。
“张大彪。”
“到！”对讲机里传来张大彪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带你的人，向西运动五公里，找个山头，用你们手里所有的掷弹筒，对着天空随便放几炮，动静越大越好。”
“啊？”张大彪懵了。
“这是命令。”
“是！”
“周全。”
“到。”狼牙小队队长的声音，冷静如冰。
“你带两个战斗小组，渗透到机场东侧的油料库附近，找到他们的巡逻路线，给我制造一点小小的‘意外’。记住，不要暴露，只需要让他们紧张起来。”
“明白。”
一道道命令，简洁而致命。
死气沉沉的新一团，瞬间被重新激活。
“李云龙！”
“到！”李云龙挺直了腰杆，整个人像一杆上了膛的标枪。
“你带所有摩托车，作为突击队。赵刚，你负责指挥卡车上的重机枪，提供火力掩护。”
沈征的目光，落在了那条排污渠的出口位置。
“我们的目标，是三号哨卡。五分钟，我只要五分钟，必须撕开这个口子！然后，全速通过！”
“是！”
李云龙和赵刚，异口同声地怒吼。
几分钟后。
“轰！轰轰！”
西边的山头，突然传来几声沉闷的爆炸，火光在晨曦中一闪而逝。
几乎同时，机场的警报被骤然拉响！
“敌袭！西面山地发现八路军炮火！”
“巡逻队！第三、第四巡逻队，立刻向西搜索！”
机场的指挥塔里，一名日军大尉对着电话疯狂咆哮。
大量的日军士兵从营房里冲出，一辆辆卡车发动，朝着西边的方向疾驰而去。
机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到了错误的方向。
而就在此时，机场东侧的油料库附近，一声不起眼的爆炸，伴随着一团小火球，让那里的守卫也乱成了一锅粥。
“油库！油库警戒！”
整个机场，像一个被捅了两下的马蜂窝，嗡嗡作响，却找错了方向。
“就是现在！”
沈征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判决。
“冲！”
李云龙一声咆哮，第一个拧动了摩托车的油门！
“轰——！”
十几辆改装过的挎斗摩托，咆哮着，从藏身的树林里猛扑而出！
他们的目标，直指那个孤零零的三号哨卡！
“敌……”
哨卡里的日军哨兵刚发出一声惊叫，声音就戛然而止。
“哒哒哒哒哒！”
李云龙手里的冲锋枪喷吐出疯狂的火舌！
子弹狠狠抽在哨卡的木墙和沙袋上，木屑和泥土四处飞溅！
与此同时，后方十几辆卡车上，所有加装的重机枪，同时开火！
“突突突突突——！”
十几道火链，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将小小的哨卡彻底笼罩！
哨塔上的机枪手，连人带枪，被打成了碎片！
那一个班的日军，甚至没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在这蛮不讲理的饱和式攻击下，被彻底撕碎！
“一排，跟我上！”
李云龙从飞驰的摩托车上一跃而下，端着还在冒烟的冲锋枪，第一个冲了上去。
可就在他即将冲进哨卡的时候，一串子弹，从侧面一个隐藏的火力点扫了过来！
“噗噗！”
跟在李云龙身后的一个年轻战士，胸口爆开两团血花，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柱子！”
旁边的老兵目眦欲裂，回手就是一梭子，将那个暗藏的机枪手打成了筛子。
“医护兵！医护兵！”
一名背着药箱的军医猫着腰就冲了上去。他叫张默，是从野战医院主动申请跟着来的。
他剪开叫柱子的战士的衣服，看到那两个不断冒血的弹孔，脸色一白。
“伤到肺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药箱最里层，取出一个用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装着淡黄色液体的玻璃针剂，和一支崭新的注射器。
青霉素！
他熟练地抽满药液，一把推入柱子的大腿。
“撑住！团长说了，咱们新一团的兵，阎王爷也别想轻易带走！”
柱子原本开始涣散的眼神，在听到“团长”两个字时，猛地一凝，竟是死死咬住了牙。
“冲过去！”
沈征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
钢铁车队，没有丝毫停顿，咆哮着，从被撕开的哨卡缺口，冲了过去！
车轮碾过还在燃烧的废墟和温热的尸体。
成功了！
他们在日军最核心的腹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所有战士的胸中，都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热！
他们看着前方那道沉稳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近乎盲目的信任与崇拜！
李云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座庞大、混乱的机场，又看了看前方一马平川的道路，他猛地一挥手，发出一声震天的狂吼。
“弟兄们！总部就在前面！”
“冲啊——！”
吼声汇入发动机的轰鸣，震彻云霄！
然而，就在车队刚刚驶出不到一公里，最前方的沈征，却猛地一摆手。
整个车队，再次紧急刹停。
李云龙不解地冲过来：“沈团长，怎么又不走了？趁着鬼子没反应过来，咱们得赶紧……”
他的话，被沈征抬手打断。
沈征一言不发，只是将望远镜递给了他。
李云龙疑惑地接过望远镜，朝前方看去。
下一秒，他脸上的狂喜，再一次，凝固了。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支庞大的日军车队，正卷起漫天烟尘，朝着他们的方向，迎面而来！
那不是普通的巡逻队！
看那车队的规模，和车上架设的火炮，分明是一支满编的，正在开赴前线的——日军联队！
他们，从一个马蜂窝里钻出来，又迎头撞上了一头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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