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建军一松口，赵美兰立刻就召开了顾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家庭会议”。
地点，堂屋八仙桌。
参与人员，一家五口，一个不落。
赵美兰稳坐主位，那把平时只有家里来贵客或者过年祭祖时顾家男人才能坐的太师椅，此刻被她坐得理所当然。
顾建军挨着她坐下，脸拉得老长，闷着头，活像个刚受了气的小媳妇。
林深、晚秋、顾卫国三个孩子在对面排排坐，小身板挺得笔直，神情肃穆，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今天，宣布一件事。”
赵美兰清了清嗓子，目光如尺，从每个人脸上一一量过。
“我们家，搬去县城。”
顾卫国第一个没忍住，“哇”地一声，眼睛噌地亮了，里面全是县城里才有的糖葫芦和玻璃弹珠。
晚秋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去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地方，她的心跳得有些快。
林深依旧没什么表情，可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却掠过一道不易察脱的精光。
这个村子，终究是太小了。
“我知道，这事突然。”赵美兰的视线落在顾建军身上，“尤其是你爸，舍不得家里的地。”
顾建军重重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嘴硬地不看她。
“但，必须搬。”
赵美兰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第一，为了你们上学。晚秋、林深，你们的目标是大学，是首都，眼界不能只放在清水村这一亩三分地。”
“卫国也要上小学，县城的学校，甩村里一百条街。”
“我挣钱，就是为了你们三个能走出这个村子，去看更大的世界。这是头等大事。”
她看着晚秋和林深，眼神威严，却也带着一股灼人的期盼。
晚秋被看得小脸涨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深迎着她的目光，那股因“启动资金”而生的暖意再次涌上心头。这个女人，满嘴都是“投资”和“回报”，给出的，却是真金白银也换不来的未来。
“第二，为了生意。”赵美兰继续道，“县城一天能挣几百块，你们亲眼看见了。生意要做大，人就得扎在县城，消息才灵通。不然等机会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第三，”她的声音沉了下来，“为了清净。”
“今天院里那些烂事，你们也都看到了。只要还住在村里，就断不了。我不想你们活在被人指指点点的环境里，更不想你爸天天为了那点破事跟人挥拳头。”
顾建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揭了短，憋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说的，全对。
“那……地呢？”他还是憋不住，问出了心里最惦记的事，“总不能荒着吧？”
“我早就想好了。”赵美兰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水，一切尽在掌握，“家里的地，转给三叔家种。”
“给三叔？”顾建军愣住。
三叔是父亲的亲弟弟，老实本分一辈子，日子过得紧巴，却从不占人便宜。
“对。”赵美兰点头，“三叔一家人实在，地给他们，我放心。我跟三叔说好了，地他们种，收成咱们四，他们六。”
“咱们家不出工不出力，白拿四成粮食，够全家在县城吃一年。三叔家也能多份进项，改善生活。两全其美。”
连后路都铺得如此周全！
顾建军彻底没话了。这安排，合情合理，甚至称得上仁至义尽。他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就真成不识好歹的蠢货了。
“……我没意见。”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好。”赵美兰放下搪瓷缸，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法官落槌，“这事，就这么定了。”
“明天开始准备搬家。晚秋，清点家当，列个单子。林深，你脑子活，跟我去县城找房子。卫国，管好你自己，别添乱！”
“是！”三个孩子齐声应道，声音清脆响亮。
看着眼前这令行禁止的一幕，赵美兰的嘴角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一个家想往上走，就必须有一个绝对的核心。
现在，她就是这个核心。
然而她也知道，搬家最大的阻力，不是已经被她拿捏住的顾建军，而是老宅那一家子吸血鬼。
断了他们上门打秋风的路，李桂花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果不其然。
第二天一早，赵美兰刚打发顾建军去三叔家落实地的事，李桂花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脚下的布鞋都快踩出火星子。
“赵美兰！我听说你们要搬去县城？！”李桂花嗓门极大，劈头盖脸地质问。
“是啊，妈。孩子上学，没办法。”赵美兰正弯腰收拾东西，头都没抬。
“那地呢？给老三家了？！”李桂花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得像要划破屋顶的瓦片，“那么好的水浇地，你们说给就给人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那地是老顾家的！”
来了。
赵美兰停下手里的活，慢慢直起身，平静地看着她。
“妈，这话不对。地，分家的时候就给了建军，户主是他。他的地，想给谁种，是他的自由。”
“他是我儿子！他的就是我的！”李桂花一拍大腿，开始耍横，“我不管！你们去县城吃香喝辣，地就得留给我们家！让你弟弟建国种！”
“让建国种？”赵美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妈，您是认真的吗？建国那手，是拿锄头的样吗？别到时候把锄头当柴火给烧了。现在家里的地，不都是快七十的爸一个人在伺候？您是想再加几亩地，把他老人家活活累死？”
“你……你放屁！”李桂花被戳到痛处，气得脸皮都在抖。
“我说的都是实话。”赵美兰的语气淡得像水，“妈，您也别拐弯抹角了，今天来，不就是想要点好处吗？开个价吧。”
李桂花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愣了一下，随即眼珠子滴溜一转，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掌。
“五十块！每个月给我们五十块养老钱！不然，你们谁也别想搬！”
“五十？”赵美兰摇了摇头，笑了，“妈，县城正式工一个月才挣三四十。您一张嘴就要五十，是打算让我们一家老小去县城要饭吗？”
“我不管！你们能挣！一天挣几百！”
“那是过年卖年货，一年就那么几天。”赵美兰开始叹气，“现在去县城，也是从小本生意做起，能不能挣钱还两说呢。三个孩子上学、吃喝、房租，睁眼闭眼都是钱，我们压力大得很。”
她看着李桂花那张贪婪又愚蠢的脸，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彻底撕破脸，这老太婆能天天躺她家门口打滚，耽误搬家。
给多了，就是养虎为患。
必须给一个让她觉得占了天大便宜，又在自己掌控之内的数。
“这样吧，妈。”赵美兰沉吟片刻，伸出一根手指。
“十块。”
“每个月，我给您十块钱。就当是我和建军孝敬您和爸的。”
“这钱，我亲自去县城邮局，指名道姓寄给您，让您收。攥在您自个儿手里的私房钱。”
“多一分，没有。”
“十块？你打发叫花子呢！”李桂花当然不干。
赵美兰的眼神冷了下来，像冬月里的冰碴子。
“妈，您可想清楚。”
“这十块钱，是您自己的钱。您答应，以后月月有。您不答应，那咱们就一拍两散，一分钱都没有。”
“我们搬到县城，山高皇帝远，您就是天天来我家门口哭，村里人也看不见。到时候，谁丢人？”
她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诛心。
“而且，这钱，是给您的。要是让我知道，您又拿去填了小叔子那个无底洞……”
赵美兰拖长了尾音，后面的话没说，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利诱，威胁，分化。
李桂花的心脏砰砰直跳。
每个月十块！
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块！
而且是她自己的私房钱！不用上交，不用给那个不争气的二儿子擦屁股！
这个诱惑太大了。
她再看赵美兰那张决绝的脸，这个大儿媳妇说得出，就做得到。再闹下去，真的就鸡飞蛋打。
“行！十块就十块！”李桂花一咬牙，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必须每个月按时给！”
“您放心。”赵美兰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要您安分，这钱，就断不了。”
李桂花揣着这个“胜利果实”，生怕赵美兰反悔似的，是脚底抹油地溜了。
赵美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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