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去省里记者采访之后，赵美兰这个名字，在县城里算是彻底叫响了。
以前，大家提起她，要么是“那个摆摊卖东西的女人”，要么是“顾家那个厉害媳妇”。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人们说起她，都得竖起大拇指，称呼一声“赵老板”，或者“状元她妈”。
《时代风采》杂志一出来，县里的供销社和邮局，一天之内就被抢购一空。上面那篇《寒门出贵子，铁腕育英才——记我县优秀个体工商户赵美兰同志》的报道，写得是真提气。
文章里，赵美兰的形象被塑造得高大又鲜活。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愣是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白手起家，成了县里头一份的万元户。更了不起的是，人家不但会挣钱，还会教孩子。继女，培养成了全县中考状元；顽劣的亲儿子，也给掰回了正道。
这事迹，简直比戏文里唱的还精彩。
一时间，赵美兰成了县里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所有男人酒桌上吹牛的谈资，更是教育局和工商部门树立的典型。
走在路上，都有不认识的人冲她笑，客客气气地喊一声“赵同志”。
顾建军更是走路都带风，腰杆挺得笔直。以前在厂里，人家背后说他“吃软饭”，他听了还得梗着脖子跟人吵。现在，谁当面说他一句“建军，你可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个好老婆”，他能乐得找不着北，嘴上谦虚着“哪里哪里，都是她瞎折腾”，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他算是彻底服了。这个婆娘，就是有通天的本事。
随着晚秋和林深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赵美兰做出了一个让全家人都震动的决定。
搬家！
“搬家？搬到哪儿去？”顾建军瞪大了眼睛。
“县一中旁边。”赵美兰说得轻描淡写，“我打听过了，一中后面那条巷子，有个老师傅要退休回老家，院子要卖。我已经跟人谈好了。”
“那……那得多少钱？”顾建军的声音都发颤了。
县一中的地段，那是县城里顶尖的销金窟！寸土寸金！
“二千。”赵美兰报出一个数字。
“二千？！”顾建军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们家成为“万元户”才多久？这一下就要花掉么多钱！
“美兰，这，这也太……”
“太什么？”赵美兰一个眼神扫过去，“晚秋和林深以后就是一中的学生了，天天来回跑，路上耽误多少时间？学习多累？住得近，孩子就能多睡一个钟头，多背几十个单词！”
“还有卫国，他现在虽然在二中，但离得也近，我天天盯着，他就不敢给我偷懒耍滑！”
“最重要的是，”赵美兰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商量的笃定，“住到那去，周围都是什么人？老师、干部、知识分子！让孩子们天天跟这些人打交道，耳濡目染，对他们将来有天大的好处！”
这番话，说得顾建军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老婆考虑事情，永远比他深，比他远。他只看到了眼前的三千多块钱，她看到的，却是孩子们不可估量的未来。
“我……我没意见！你拿主意就行！”顾建军彻底缴械投降。
搬家的那天，顾建军叫上了弟弟顾建国，还有上次去邻市帮忙的李大奎几个壮汉，热火朝天地忙活了一整天。
陈小兰也跟着忙前忙后，嘴里啧啧称奇。
新家是个独门独院的青砖大瓦房，比他们之前住的老院子大了不止一圈。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夏天正好遮阴。房子是三进的格局，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还有一个独立的厨房和新砌的厕所。
赵美兰早就规划好了。
她和顾建军住东厢的主卧。晚秋自己住一间朝南的小屋，光线好，安静，适合学习。
林深和顾卫国住西厢，一人一间。
正房的三间，一间当客厅，另外两间打通，做成了家庭作坊的“成品仓库”和“账房”。
陈小兰看得眼睛都直了，拉着顾建国小声嘀咕：“我的天，这房子也太敞亮了！嫂子可真舍得！这得花多少钱啊！”
顾建国扛着一张桌子，嘿嘿直笑：“嫂子有本事，挣得到钱，自然就花得起！你以后少跟嫂子耍那些小心眼，跟着嫂子，保管有你好日子过！”
陈小兰被噎了一下，脸有点红，但也没反驳。她现在对赵美兰，是打心眼里的服气。
晚秋走进分给自己的小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屋子不大，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崭新的木头书桌摆在窗前，上面还放了一盏新的台灯。赵美兰走进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在这里，你就安安心心读书，什么都不用管。缺什么，就跟妈说。”
“妈……”晚秋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你对我太好了。”
“傻丫头，哭什么。”赵美兰给她擦了擦眼泪，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动作却很轻柔，“你是我女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另一边，林深和顾卫国也在收拾自己的房间。
两个人的房间格局一样，但气氛却截然不同。
林深的房间里，除了床和书桌，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上面已经摆满了他从各个地方淘来的各种书籍。
而顾卫国的房间，则简单得多。他默默地把自己的几件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里，然后拿出课本，坐在书桌前，竟然真的开始预习功课。
他变了。
自从工地回来后，他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话少了，人也踏实了。以前，他看林深和晚秋，眼神里总是带着不屑和嫉妒。现在，他看他们的眼神，很复杂，有羡慕，也有一丝……敬畏。
他亲眼看到，这个家是如何在赵美兰和林深的手里，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前的那些小聪明和叛逆，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
晚饭，是乔迁新居的第一顿饭。
赵美兰破天荒地没有自己下厨，而是直接从国营饭店叫了几个硬菜，摆了满满一大桌。
一家人，加上顾建国和陈小兰，围坐在一起。
顾建军喝了点酒，脸颊通红，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美兰，这杯酒，我敬你！”他声音洪亮，带着几分醉意，却无比真诚，“以前，是我顾建军没本事，让你和孩子们跟着我受苦。现在，咱们家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全都是你的功劳！我……我顾建军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他仰头就把一杯白酒喝干了。
赵美兰看着他，难得地没有怼他，只是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陈小兰在旁边赶紧鼓掌：“大哥说得对！嫂子就是咱们家的主心骨，是咱们的大功臣！”
晚秋和顾卫国都低着头，扒着饭，但耳朵都竖着。
林深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家，真的不一样了。
曾经的冷漠、争吵、算计，似乎都被眼前的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崭新的房子给冲淡了。
他看着赵美兰。
这个女人，用最直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把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重新捏合在了一起。
她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每一步都走得精准狠辣，目标明确。
而他们所有人，都是她棋盘上的棋子。
虽然被操控着，但不可否认，他们这些“棋子”的处境，确实是越来越好了。
或许，被这样一个强大的女人“投资”，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林深这么想着，心里那点残存的戒备，似乎又松动了一丝。
他端起面前的汽水，对着赵美兰，轻轻举了一下。
“妈，恭喜乔迁。”
赵美兰看到了他的动作，嘴角弯了弯，也举起了酒杯，隔空与他碰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院子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轮明月挂在梢头，洒下满地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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