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怒火正烈,梁老爷的呵斥声震得窗棂微微发颤,梁昭与梁晗垂头耷脑地站在原地,活像两只受惊的鹌鹑。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行伍之人特有的利落气场,与屋内的狼狈窘迫形成鲜明对比。
“侯爷,大爷来了。”守门小厮的通传声清晰响起,帘栊被轻轻一掀,一道挺拔的身影迈步而入。
来人身着一身靛蓝色暗纹常服,腰束墨色玉带,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精干,眉宇间带着常年历练出的锐利与沉稳。他身形挺拔,肩背挺直,迈步时落脚沉稳,目光扫过屋内,不怒自威,与一旁缩着肩膀、大气不敢出的两位嫡子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正是梁老爷的长子,立有军功、声名在外的梁曜。
“父亲。”梁曜走到书案前,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语气恭敬却不谄媚。他的目光在梁昭与梁晗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只有一丝极淡的、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情形的漠然,快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随即,他的视线落在梁老爷怀里的曦曦身上,微微一顿,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年幼的四妹妹,随即又迅速移开,神色未变。
“大哥。”梁昭与梁晗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在能干的长兄面前愈发窘迫,讷讷地唤了一声,头垂得更低了。
梁老爷见到这个能力出众的庶长子,胸中翻腾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但脸色依旧阴沉得难看,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来得正好,听听你这两个弟弟……罢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在精明强干的庶子面前斥责嫡子的无能,不过是徒增丢脸罢了。他摆了摆手,转了话题,“你此时过来,想必是有要事?”
梁曜显然对屋内的情形心知肚明,却不多问一句、不多看一眼,直接拱手禀报道:“回父亲,儿子刚从兵部回来,得了个消息——西郊大营即将举行秋操,可粮草调度一事,与户部那边起了些龃龉。几位大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再这么耗下去,恐会耽误秋操进程。儿子想着,此事关乎军务,非同小可,或可请父亲明日上朝时,相机在陛下面前提上一句,居中调和一二。”
说着,他便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此次粮草调度,表面是户部与兵部的衔接问题,实则牵扯到几位大人背后的势力。户部侍郎主张按旧例拨款调运,可西郊大营近年扩编,旧例已不适用;而兵部这边,几位将军急于操演,不愿等流程。若父亲进言时,能提议按大营现有规模重新核算,再请陛下指派专人督办,既能解决问题,又不至于直接得罪任何一方,最为稳妥。”
他说话时逻辑缜密,条理分明,从事情的起因、牵扯的人脉,到应对的策略、可能的后果,一一剖析得透彻清晰。梁老爷听得频频点头,时不时插问几句,梁曜都能对答如流,对朝局的把控、军务的了解,远非一旁那两个连自家田庄收成都说不清楚的儿子所能企及。
被梁老爷抱在怀里的林苏(曦曦),小脸依旧埋在祖父衣襟上,看似被这严肃的氛围吓得不敢动弹,实则一双清澈的眼睛早已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内心再次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偷偷抬眼,看着对答如流、眼神锐利、气场全开的大伯梁曜,再悄悄瞟一眼旁边那两位——二伯梁昭眼神游离,像是在放空发呆,大脑似乎处于完全待机状态;亲爹梁晗则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反正绝不是在思考眼前的公务。
这差距……简直是降维打击!
林苏在心里默默感叹。她终于亲眼见到了下人口中那位“精明能干且立有军功”的长子,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梁老爷曾经动过将爵位传给他的念头,为什么梁夫人和整个她这一脉会如此忌惮、如此紧张。
有这样一位珠玉在前,对比之下,她的亲爹和二伯简直就是两摊扶不上墙的烂泥!怪不得祖母要殚精竭虑地为他们铺路——猪队友的破坏力,有时候真的远胜于神对手!
一股“带不动,真的带不动”的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比刚才听到两位荒谬发言时还要强烈。改造上一代?简直是痴人说梦!
然而,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目光无意中扫过一直安静侍立在书案旁的梁圭锦(锦哥儿)。那孩子穿着宝蓝色小直裾,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没有像两位长辈那样垂头丧气,也没有走神发呆,而是努力地仰着小脸,睁着一双清正的眼睛,认真地听着梁老爷与梁曜的对话,小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理解那些复杂的朝堂事务、军务调度。
看到这一幕,林苏心中那点快要熄灭的火苗,又勉强闪烁了一下。
这个孩子,至少态度是端正的,至少愿意去听、去学、去思考,而不是像他父亲那样浑浑噩噩,也不像他叔叔那样眼高手低。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这个年幼的堂兄说道:
锦哥儿,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未来要面对的局面。
你有一个能力超群、虎视眈眈的大伯,他手握军功、心思缜密,是你继承爵位路上最强劲的对手;可你又摊上了两个……呃,实在不太顶用的亲生父亲和叔叔,他们不仅帮不上你,反而可能成为你的拖累。
林苏(曦曦)还在心里疯狂吐槽亲爹与大伯的“单细胞”操作,试图用荒谬感冲淡那股“带不动”的绝望时,大伯梁曜与梁老爷的对话中,几个零碎的词语如同惊雷般炸响,猛地刺破了书房的沉静,也狠狠击中了她的心神!
“……西山大营那边,似乎对上次工部送去的‘火炮’演练结果仍不满意,直言射程、准头不行,且炸膛风险犹存,不敢大规模列装……”
“……陛下虽未明言斥责,但神色不虞,显然对此颇有微词。听闻宫里的意思,还是觉得此物耗费巨大,且非我朝所长,不如多备强弓硬弩,攻守皆宜,更为稳妥……”
“……儿子私下打听,当年主持此事的几位大匠,或因试炮时出了事故殒命,或因年老体弱归乡,早已散落四方。那些相关的图纸文书,也大多在后续的整顿中散佚不全,如今再想重拾,怕是……难以为继了……”
火炮!
这两个字像淬了火的钢针,狠狠扎进林苏的脑海!她的心脏骤然缩紧,小小的身体在祖父怀中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她之前的猜测,竟然被彻底证实了!静安皇后不仅看透了“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内”的本质,她竟然真的付诸了行动,在那个保守势力盘根错节的时代,暗中推动过火炮的研发!
可从梁曜平淡叙述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里,林苏清晰地捕捉到了结局——失败了。
不是理论的失败,而是全方位的、时代性的失败。受困于这个时代落后的冶炼技术,青铜纯度不足、铁器加工精度不够,根本支撑不起火炮的膛压要求;受困于庞大的资金消耗,每一次试炮都是海量银钱的燃烧,足以让朝堂保守派找到攻击的借口;受困于“天朝上国”的固有认知,那些“非我朝所长”“舍本逐末”的论调,像一张无形的网,死死扼住了革新的喉咙;更受困于核心人才的凋零与资料的散佚,大匠殒命、图纸流失,等于断了传承的根,再想重拾,难如登天。
一股冰凉的寒意沿着林苏的脊背缓缓爬升,瞬间驱散了书房里龙涎香的暖意。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念头交织碰撞,拼凑出静安皇后当年的困境与抉择。
静安皇后失败了,而且败得极其彻底,彻底到她必须将相关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抹去,只留下相对“无害”的玻璃研究作为掩护——既为后续的革新保留一丝基础,也避免因“妖言惑众”“动摇国本”的罪名,引来灭顶之灾。
吴老夫人手中的那些残稿,恐怕只是冰山一角,甚至是经过精心筛选、剔除了最敏感内容后的“安全版本”。静安皇后不是没有留下全部,而是不能。她或许早就意识到,在当时的环境下,即便将火炮研发的全部构想公之于众,也无法成功,反而会过早暴露目标,让保守势力联合绞杀,连那一点微弱的火种都会被彻底扑灭。
所以她选择了迂回。她把最危险、最容易被扼杀的“火炮”梦想深埋心底,转而留下了看似温和、却能潜移默化提升基础科技水平的“玻璃”技术——玻璃的研发能带动冶炼、提纯、模具制造等一系列工艺的进步,这正是工业文明的基石。她用自己的失败,为后来者铺就了一条更隐蔽、也更具可行性的路。
她在撞得头破血流后,没有沉沦,反而为后来者标记了雷区,选择了一条最艰难、却也最可能走通的迂回之路。
林苏心中的震惊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到极致的敬意,混杂着愈发沉重的责任感,压在她小小的肩头。她终于明白,静安皇后的失败,不是否定了“剑”的重要性,而是用血泪教训告诉她:在铸成足以改写时代的利剑之前,必须先打造出能够承载这柄剑的坚实剑鞘与强大臂膀——那是先进的基础工业能力、雄厚的经济实力,以及源源不断的人才储备。
路,必须一步一步走。
她林苏,听梁曜与梁老爷的对话,心态已然截然不同。她不再是单纯好奇、渴求信息的旁听者,而是继承了前辈遗志的继任者,在冷静地评估着当前的政治环境、技术阻力与潜在的可利用资源。
她知道,那条最艰难、却也最根本的“科技强国”之路,静安皇后已经为她指明了方向,也标注了沿途的雷区。剩下的,就是靠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结合这个时代的实际,小心翼翼地避开陷阱,一步一个脚印地去探索、去实现。
林苏靠在祖父温暖的怀里,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眼底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光芒。
书房的门缓缓合上,将梁曜挺拔离去的背影与梁昭、梁晗如蒙大赦般溜跑的狼狈隔绝在外。梁老爷抱着曦曦(林苏),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盛满了中年人的无力与疲惫,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他小心翼翼地将曦曦递还给等候在门外的梁夫人,眼神复杂,却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又进了书房,独留一室的沉闷。
梁夫人接过孙女,感受着怀中小身子的温热,再想想刚才隔着帘栊听到的只言片语——丈夫的暴怒、两个儿子的语无伦次、梁曜的沉稳干练,心中亦是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巨石。她抱着曦曦慢慢往回走,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这压抑的氛围,指尖轻轻摩挲着孙女柔软的头发,带着几分怜爱:“祖母的乖宝,刚才在书房里可闷坏了?那些大人说的话,是不是像听天书一样,一点都不好玩?”
林苏靠在祖母怀里,清晰地感受到梁夫人掌心的微凉和那份强撑的坚强。她抬起粉雕玉琢的小脸,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撒娇耍赖,反而用最稚嫩的声音,说出了最扎心的大实话:“祖母,曦曦听懂了一点点。大伯和爹爹好像两个……嗯……两个废物哦。”
她蹙着小小的眉头,眼神里满是孩童式的直白嫌弃,仿佛在困惑“他们怎么这么不中用”,那模样天真又认真,却像一把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梁夫人努力维持的平静。
梁夫人的脚步猛地一顿,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她眼中那点强装出来的温和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黯淡、熄灭,最后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灰败与绝望。连一个三岁孩子都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事实,她还能如何自欺欺人?是啊,废物……可不就是两个扶不上墙的废物吗?她的子孙的未来,侯府的基业,难道真要指望这样两个儿子?
绝望的氛围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梁夫人吞噬。就在这时,她怀里的林苏却话锋一转,小家伙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骤然点亮的小星星,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锦哥儿刚才离去的方向,语气变得轻快又雀跃:“但是祖母你看锦哥儿呀!他站在那里听得好认真呢!眼睛亮亮的,像揣了两颗小星星!他肯定比大伯和爹爹厉害多啦!”
提到长孙梁圭锦,梁夫人灰暗的眼中终于重新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光。是啊,还有锦哥儿。这孩子自小品性端正,读书刻苦,虽年纪尚幼,却已有了几分沉稳模样,至少肯学、肯听,不像他父亲那般浑浑噩噩。
可林苏的下一句话,才真正如一道惊雷,劈开了梁夫人脑中盘踞多年的迷雾!
她歪着小脑袋,小手还在无意识地掰着手指,用一种天真烂漫、又理所当然的语气,抛出了那个梁夫人从未深思过的解决方案:“祖母,既然二伯……嗯……不太中用,那为什么不让二伯母来帮忙教锦哥哥呢?”
梁夫人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的孙女,眼神里满是惊愕与茫然。
林苏继续自顾自地数着优点,小脸上满是认真:“她们说,二伯母的娘家,那个苏家,在川渝那边是顶顶厉害的大家!出过好多好多大文豪呢!二伯母自己也是文采斐然,懂得可多啦!让她来教锦哥哥读书、明道理,不是正好吗?总比……总比让锦哥哥跟着二伯学……学成那样要好吧?”
她没明说“学成废物”,但那皱着小鼻子、一脸嫌弃的小眼神,已经把核心思想表达得淋漓尽致——绝不能让锦哥哥跟着废物大伯,学成小废物!
轰——!
这番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梁夫人心中的混沌!她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盘踞多年的死结豁然开朗!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长子梁昭无能,可他的妻子苏景然,出身清贵的苏家,那是真正的书香名门,自幼饱读诗书,才情不输男儿。只是嫁入侯府后,碍于丈夫的平庸和内宅的规矩,才渐渐收敛了锋芒,将一身才华都耗费在了打理中馈上。让这样一位才学出众、出身名门的娘去教导未来的侯府继承人,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这不仅能解决锦哥儿的教育难题,让他避开父亲的短板,得到最好的启蒙,更是将苏家那潜在的清流声望与人脉,无形中与嫡系未来的继承人深度绑定!这是在为锦哥儿,为寻得一个强大而可靠的文化外援,更是为锦哥儿未来的仕途铺路!
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梁夫人看着怀中这个年仅三岁,却总能一眼看穿问题本质、并抛出惊人解决方案的孙女,心中涌起的已不仅仅是疼爱,更是一种近乎敬畏的庆幸与狂喜!她紧紧地将曦曦搂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坚定:“好!好!曦曦说得对!说得太对了!祖母怎么就没想到呢!”
“就按曦曦说的办!祖母这就去和你二伯母说!立刻就去!”她抱着曦曦转身就往苏景然的院子走,脚步轻快得不像刚才那个满心绝望的人,“锦哥儿是我们的希望,是侯府的未来,绝不能毁在他那不成器的爹手里!绝不能!”
林苏靠在祖母怀里,感受着她急促却有力的心跳,小小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她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
梁夫人得了曦曦的点拨,如获至宝,片刻也不愿耽搁,当即让人去请二儿媳苏氏(苏景然)到自己的正房来。待苏氏进门,她屏退所有伺候的丫鬟仆妇,只留两人相对而坐,随即拉着苏氏的手,将想让她辅助教导锦哥儿学业的想法和盘托出。
“景然,”梁夫人的语气恳切,甚至带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急切,“锦哥儿是咱们侯府嫡系的希望,可他父亲……你也知道,性子温吞,学问上实在难以给孩子做个好榜样。你出身苏家,自幼饱读诗书,才情见识远非寻常女子可比。我想着,往后锦哥儿的文墨功课,便由你多费心点拨一二,也算为咱们嫡系的将来,尽一份力。”
谁知苏氏听完,脸上并未露出半分欣喜或激动,反而是先惊后慌,连连摆手,神色惶恐却又异常坚定地往后退了半步,挣开了梁夫人的手:“母亲!这如何使得?万万不可!
她躬身行了一礼,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儿媳才疏学浅,不过是略通些皮毛,怎敢担此重任?教导圭锦,本是夫君和祖父的责任,是男子们该管的事。儿媳一介内宅妇人,若贸然越俎代庖,插手子侄的学业,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永昌侯府没有规矩?笑我们二房夫君无能,竟要靠妻子教导儿子?此事于礼不合,于夫君颜面有损,还请母亲收回成命!”
她字字句句都绕着“礼法”“规矩”“夫君颜面”,像一道无形的高墙,堵得梁夫人一时语塞。梁夫人本想强行下令,可转念一想,苏氏搬出的是这个时代女子安身立命的根本——女子无才便是德,内宅妇人不得干预外事,更遑论教导未来的侯府继承人。若真要强压,只怕会让苏氏心生怨怼,不仅教不好锦哥儿,反而会影响婆媳、妯娌关系,得不偿失。
梁夫人又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从锦哥儿的前程说到嫡系的未来,甚至隐晦地暗示,这是为了抗衡庶支的威胁,可苏氏就像一块被礼法浸透的顽石,任凭她说得口干舌燥,始终咬定“不合规矩”四字,死活不肯松口。她并非不疼爱锦哥儿,也并非没有教书育人的能力,而是从小受到的教养、这个社会对女性角色的严苛定位,像一副沉重的枷锁,牢牢禁锢着她,让她不敢越雷池半步。
最终,梁夫人看着油盐不进的苏氏,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你既不愿,此事……暂且作罢,你且回去吧。”
苏氏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一丝愧疚,对着梁夫人深深一礼,轻声道:“多谢母亲体谅,儿媳告退。”说罢,便匆匆退了出去。
梁夫人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晚霞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几分萧索。心中刚被曦曦点燃的那点希望之火,此刻再次摇曳欲熄。连最合适的人选都因礼法而退缩,这嫡系的前路,难道真的就要断送在“规矩”二字之上吗?
“祖母……”
一个软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梁夫人抬头,只见曦曦不知何时被奶娘抱了过来,正倚着门框,睁着那双清澈如泉的大眼睛望着她,小脸上满是担忧。显然,刚才她与苏氏的对话,这孩子在门外听去了些许。
梁夫人强打精神,对着她招了招手:“曦曦来了,快到祖母身边来。”
林苏从奶娘怀里滑下来,迈着小短腿,一步步走到祖母身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拉住她冰凉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用孩童特有的、带着纯粹疑惑的语气问道:“祖母,为什么二伯母不肯教锦哥哥呀?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教不好吗?”
梁夫人苦笑着摇头:“不是,你二伯母的学问,是极好的。”
“那是因为她不喜欢锦哥哥吗?”林苏又问,小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为堂兄抱不平。
“也不是,她自是关心锦哥儿的。”梁夫人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
林苏歪着小脑袋,脸上露出了更大的困惑,小小的身子微微前倾,追问道:“那……那是因为教锦哥哥,会让她肚子痛?还是会让她变丑呀?”
孩童不着边际的联想,让梁夫人一怔,随即忍不住失笑,心中的郁结消散了些许:“傻孩子,怎么会呢?教锦哥儿,既不会肚子痛,也不会变丑。”
“既然都不会,”林苏的小脸瞬间板了起来,学着大人讲道理的样子,小眉头皱得紧紧的,逻辑却简单得惊人,“那为什么不能教呢?规矩比锦哥哥变得厉害还要重要吗?规矩比我们侯府越来越好还要重要吗?”
她仰着小脸,眨着那双纯净无邪、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对着梁夫人,发出了直击灵魂的拷问:“规矩,不应该是让大家都变得更好的东西吗?如果它让大家都不能做对的事,那这个规矩,是不是……有点傻?”
轰——!
这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狠狠砸在梁夫人的心上。
她浑身一震,呆立当场,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三岁的孙女。那稚嫩的声音,简单的逻辑,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劈开了她心中被礼法尘封已久的迷雾!
是啊!规矩礼法,其设立的初衷,难道不是为了维护家族秩序、教化人心、让子孙后代越来越好,让家族越来越兴盛吗?何时起,它竟成了束缚手脚、扼杀希望、阻碍进步的枷锁?
如果恪守规矩的代价,是让唯一的希望——锦哥儿,得不到最好的教导,只能跟着平庸的父亲,渐渐沦为庸才;是让侯府在大房的步步紧逼下,渐渐落于下风,甚至可能在未来的倾轧中败落,那这规矩,守来何用?!
它岂不是本末倒置,成了最愚蠢、最无用的东西?
曦曦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梁夫人心中那扇紧闭已久的门。她看着孙女那双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中的绝望与迷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她眼中重新燃起熊熊烈火,这一次,不再是无奈的希冀,而是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坚定!
梁夫人猛地俯身,紧紧抱住林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好孩子!你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是祖母一时想岔了,是祖母被那死板的规矩蒙住了眼!”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望向苏氏院子的方向,“为了锦哥儿,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嫡系的未来,有些规矩……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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