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无际的混乱中沉浮。
沈砚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条由无数破碎画面和尖锐情绪组成的湍急河流。冰冷的数据逻辑在这纯粹的情感与记忆洪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看”到自己——不，是另一个穿着古朴道袍、眉眼间却与顾临渊有七分相似的少年，跪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怀中抱着一个气息奄奄、浑身是血的身影。那身影穿着Lambda早期研究员的白大褂，面容……竟与他今生的模样隐约重合。
“阿渊……活下去……”那个“沈砚”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决绝，手指颤抖地抚过“顾临渊”染血的脸颊，“这次……换我……”
锥心的痛楚，如同真实的刀刃，狠狠剜过沈砚的心脏。那不是他的记忆，却又如此真切地在他的灵魂中嘶吼、燃烧。
另一边，顾临渊同样在记忆的漩涡中挣扎。
他“看”到自己——那个道袍少年，目眦欲裂地看着怀中的“沈砚”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化作点点冰冷的荧光消散。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愤怒淹没了他，他仰天发出无声的咆哮，体内磅礴的灵力因极致的情绪而失控暴走，引动天雷地火，将周围的一切都化为齑粉……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那个“顾临渊”的悲鸣，穿越了时空，重重砸在今生的顾临渊意识深处。
前世的画面如同碎裂的镜片，疯狂闪烁、交织——
庄严的道观，严厉的师长，与“沈砚”在实验室外的初次相遇……携手对抗某个笼罩在阴影中的庞大势力……一次次生死与共，情愫暗生……最终的背叛与死别……以及“沈砚”消散前，那句如同诅咒又如同祝福的“换我”……
这些不属于今生的记忆，带着磅礴的情感力量，蛮横地冲击着两人现有的意识和人格。沈砚那由Lambda计划塑造的理性壁垒，在这洪流中摇摇欲坠，无数被压抑的、属于“人”的情感破冰而出。顾临渊那看似玩世不恭的外壳也被彻底击碎，露出了深藏在灵魂深处的、源于前世的爱与痛，执与狂。
“灵障共振”的连接，在这记忆洪流的冲击下，非但没有断裂，反而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共鸣着，仿佛两个残缺的灵魂碎片，跨越了时空，拼命地想要重新拼凑完整。
……
现实世界，河口湿地，望乡桥旧址。
韩铮焦急地守在那片空间涟漪尚未完全平复的区域外围，手中的能量探测器发出不稳定的蜂鸣。突然，前方空间一阵剧烈扭曲，两个身影如同被无形之手抛出，重重摔落在泥泞的河岸上，一动不动。
是沈砚和顾临渊！
韩铮立刻冲了过去，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肃清者”或其他威胁后，才蹲下身检查两人的状况。
两人都陷入了深度昏迷，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沈砚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已经碎裂、失去光泽的黑色结晶残骸。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新增外伤，但精神波动却异常混乱、剧烈，仿佛正经历着某种内在的风暴。
韩铮尝试用探测仪接触两人的额头，仪器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极其复杂且高强度的精神能量纠缠图谱，远超正常范围。
“这是……记忆反噬？灵魂共鸣？”韩铮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听说过这种在极高强度灵障冲击下，触及灵魂本源可能引发的现象，轻则精神错乱，重则灵魂受损，甚至被前世或他人的记忆覆盖、吞噬！
他不敢轻易移动他们，只能迅速在周围布下几个简易的隐匿和警戒符阵，然后守在旁边，紧张地观察着两人的状态。
昏迷中，沈砚的眉头紧紧蹙起，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痉挛一下，仿佛在抵抗着什么。而顾临渊则显得更加不安稳，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有时是愤怒的低吼，有时是痛苦的呜咽，眼角甚至渗出了冰凉的泪滴，混着脸上的泥污滑落。
韩铮看着顾临渊脸上的泪痕，心中震撼。他难以想象，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没个正形、战斗力强悍的道士，内心竟然藏着如此深刻的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瞬。
沈砚率先有了一丝动静。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紧闭的眼睫颤抖着，似乎正艰难地从那记忆的深渊中挣扎着上浮。那些属于前世的画面和情感仍然在他脑中翻腾，但他那强大的、属于Lambda容器的理性核心，如同最后的灯塔，在混乱的风暴中指引着方向。
他不能迷失。顾临渊还在身边，他们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骤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冰冷的理智，而是充满了尚未散去的痛苦、迷茫，以及一种……仿佛沉淀了无数时光的、深沉的疲惫。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在他脑中碰撞、融合，让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身旁依旧昏迷不醒、眉头紧锁、仿佛深陷噩梦的顾临渊身上。
在看到顾临渊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前世那个道袍少年抱着研究员“沈砚”痛苦嘶吼的画面再次闪过，与眼前这张苍白脆弱的脸重叠在一起。
一种跨越了生死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酸涩柔情，汹涌地漫上心头。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轻柔，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擦去顾临渊眼角的泪痕和脸上的污泥。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微微的湿润，让沈砚恍惚了一瞬。
韩铮看到沈砚醒来并且动作，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警惕：“沈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沈砚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顾临渊身上。他能通过“灵障共振”，清晰地感受到顾临渊意识海中那场尚未平息的风暴，感受到他那源于前世的、巨大的悲伤和愤怒。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做出了一个让韩铮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轻轻地将顾临渊的头挪动了一下，让他枕在自己没有受伤的大腿上，然后，那只刚刚为他擦去眼泪的手，转而覆上了他冰凉的手背，缓缓收拢，握住。
这是一个充满了保护与安抚意味的姿势。
沈砚低下头，靠近顾临渊的耳边，用一种韩铮从未听过的、低沉而沙哑，却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轻轻说道：
“阿渊……”
“……我在这里。”
一声跨越了前世今生的呼唤，如同解开封印的咒语。
昏迷中的顾临渊，身体猛地一震，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急促而不安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起来。
记忆的洪流尚未退去，命运的齿轮却已悄然扣合。冰层彻底消融，某些东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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