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将议事堂的高窗染上一层淡金。堂内,烛火未熄,与天光交融,映照着端坐的四人。空气清新,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经过一夜沉淀,双方都清楚,今日的对话,将奠定未来的基调。
简单的茶礼过后,房玄龄并未急于切入正题,而是捧着温热的茶杯,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堂外远处校场上已经开始晨练的士卒身影,看似不经意地感慨道:“一日之计在于晨。观贵寨将士,鸡鸣即起,操练不辍,号令严整,甲胄鲜明。玄龄行走四方,所见府兵、义军不知凡几,然如贵寨这般……嗯,令行禁止、锐气内敛之师,实属罕见。尤其是昨日所见那可连发十矢的巧弩,更是闻所未闻。冯大匠之能,堪比古之欧冶。”
他绝口不提合作,反而由衷赞叹起山寨的军容与技术,语气诚恳,姿态放得很低。
李晏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房参军过誉。山野之地,强敌环伺,不过是为求自保,逼出来的一些笨功夫罢了。将士用命,匠人用心,皆是李某倚仗的根本。”他巧妙地将功劳归于集体,轻描淡写地带过。
“寨主过谦了。”房玄龄顺势接过话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上了推心置腹的意味,“正因如此,玄龄才倍感惋惜。寨主雄才,将士用命,匠艺超群,却困守这方圆百里之地,仅求自保。如今北有刘武周桀骜不驯,东有群寇割据,西、南亦非净土。天下汹汹,何处真能独善其身?纵能偏安一时,然寨主甘心让麾下儿郎一身本领,仅用于看家护院?让冯大匠巧手所出之利刃,空悬于壁吗?”
他开始触及核心,用“前程”和“价值”来触动李晏。
李晏眼帘低垂,拨弄着茶盖,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沉默片刻,方道:“参军所言,何尝不是李某所思?然,大树底下好乘凉,亦易被荫蔽。黑云寨数千弟兄的身家性命,系于李某一身。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参军所谓‘不甘’,需有‘敢’的底气与后路。不知秦王殿下,能给我黑云寨怎样的底气与后路?”他将问题抛回,并要求具体的“保障”。
房玄龄知已切入正题,精神一振,神色愈发诚恳:“寨主快人快语,玄龄亦不敢虚言。殿下之意,并非欲将贵寨编入行伍,受制于人。乃是希冀与寨主,结为守望相助的‘唇齿之盟’。”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简易勾勒,“请看,晋阳在此,黑云山在此。刘武周若欲南下,除却正面叩关,太行八陉乃其必经之路。殿下所需,并非贵寨正面迎击大军,而是希望凭借贵寨地利之便与精干之士,为我军守住这侧翼的‘眼睛’与‘钉子’。”
“其一,”他伸出一指,“情报共享。贵寨哨探厉害,北面刘武周部、东面窦建德部,乃至郡城、流民中任何异动消息,若蒙通报,于我便是莫大助益。此乃‘眼睛’之责。”
“其二,”再伸一指,“有限协防。若发现小股敌军渗透、或偏师试图经陉道迂回,贵寨可依托地利,或预警,或袭扰,迟滞其步伐。无需死战,只需让其知难而退,或为我军主力调动争取数日时间即可。此乃‘钉子’之用。”
“其三,”他伸出第三指,语气加重,“通道便利。在关键时刻,允我军小股精锐信使或特遣队,秘密、快速借道贵寨控制区域。此事至关紧要,殿下愿以此表达诚意。”他紧接着抛出具诱惑力的条件,“为表诚意,亦为增强贵寨履行盟约之能,殿下愿提供如下支持:第一,精铁三千斤,良驹五十匹,每两月一送,首批可在十日内抵达。
第二,太原府特批的‘护保商’凭信,持此凭信,贵寨商队可在河东道大部分郡县畅通无阻,采买粮盐布帛、出售特产,官府不得留难。
第三,殿下可亲书‘黑云保境使’ 手谕一道,承认寨主在此地保境安民之权,使寨主与地方官府交涉时,名正言顺。”
条件开出,优厚且具体,直指山寨发展的核心需求:军备、商贸、名分。
李晏静静听完,脸上无喜无怒,手指依旧轻敲桌面,节奏稳定。他没有立即反驳或接受,而是沉吟道:“参军代秦王殿下开出的条件,确显诚意。尤其是这‘护保商’凭信与殿下手谕,解我寨诸多不便。”他先肯定对方,随即话锋一转,“然,既是‘唇齿之盟’,唇亡则齿寒。参军所言三项,情报共享、通道便利,乃同盟应有之义,李某责无旁贷。唯独这‘有限协防’……”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房玄龄,“尺度如何界定?‘小股敌军’是多少?‘偏师’又是何等规模?‘袭扰迟滞’的代价由谁承担?若我寨儿郎为此流血牺牲,殿下后续的‘支持’,又是否能及时、足量?三千斤铁,五十匹马,可够抚恤?可够补充耗损?”
他每一个问题都问在关键点,直指执行层面的风险和代价,显示出极强的务实精神和风险意识。
房玄龄心中暗赞,对方果然不好糊弄。他正色道:“寨主所虑极是。具体尺度,自可详细商议。玄龄可代殿下承诺,但凡因协防所致人员伤亡、军械损耗,殿下必以双倍抚恤、等价军资补偿。且,”他加重语气,“首批物资,只是‘定金’。日后合作深入,依据功绩,殿下定不吝封赏。精铁、战马、乃至军中制式弓弩,皆可再议。”
李晏与身旁的墨尘交换了一个眼神,墨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李晏这才缓缓开口,语气沉稳而坚定:“既然参军如此坦诚,李某亦直言。同盟可结,但需约法三章。”
“一,情报共享、通道便利,依约而行。有限协防,可依具体情况,由我自行决断,秦王殿下可提议,不可命令。”
“二,我所需要:精铁五千斤,良驹百匹,每月需有五百石盐、一千石粮的稳定供应渠道,按市价结算,但需保障优先供给。” 他直接将数量和频率提高,并明确了关键民生物资。
“三,秦王手谕,需明确写明‘黑云寨保境安民,地方官府不得侵扰’,而非空泛头衔。‘护保商’凭信,权限需扩至河东、河北两道。”
“四,亦是根本:黑云寨,自主自治。内部事务,秦王殿下不得干涉。”
李晏的开价,更高,更硬,且牢牢抓住了“自主权”这个核心。
房玄龄听完,并未立刻反驳,而是沉思起来。堂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茶香袅袅。他在心中快速权衡:李晏的要价虽高,但并未超出底线,尤其是坚守自主这一点,在意料之中。反而对方如此清晰强硬,更显其并非首鼠两端之人,一旦应诺,便可倚重。
片刻后,他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拱手道:“寨主快人快语,条款清晰。玄龄需将寨主之意,快马报于秦王殿下定夺。然,玄龄可先行承诺,殿下求贤若渴,寨主之条件,殿下必会郑重考虑,大有可为之机!”
他没有当场答应,但“大有可为之机”六个字,已暗示了积极的倾向。
李晏亦拱手还礼:“静候秦王殿下佳音。”
首次正式谈判,至此告一段落。双方均亮出了底牌,也保留了回旋余地。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但一个潜在的、足以影响区域格局的同盟,已初见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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