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闷热无风。黑云山寨议事堂内,烛火摇曳,将围坐在巨幅山川舆图前的四道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萧影清冷的声音刚刚落下,如同冰珠坠地,在沉闷的空气中激起一片无形的涟漪。
“晋阳方向,‘影’的暗线急报,连日来,夜间天际常有异常火光,绵延十数里,似有大规模兵马频繁调动,昼夜不休。判断,刘武周主力……恐有异动。”
空气瞬间凝滞。墨尘捻着胡须的手指停在半空,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刘武周……蛰伏一冬,终于要动了。他在雁门关外与宋金刚对峙数月,人吃马嚼,消耗巨大。如今夏粮未收,秋粮未熟,他选择此时倾力南下,要么是粮草将尽,不得不破釜沉舟,行险一搏;要么……便是得到了某种我们尚不知晓的强援,自觉胜券在握,欲一举而下晋阳。”
他起身,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到舆图前,干瘦的手指先重重地点在代表晋阳的位置,然后沿着汾水河谷,一路向南,划过雀鼠谷天险,最终停留在霍邑那个关键的节点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晋阳,乃李唐龙兴之地,根基所在。城高池深,李渊父子经营日久,民心归附,绝非易与之辈。然……”他话锋一转,语气沉痛,“刘武周若真是倾巢而出,以其麾下突厥铁骑之锐,宋金刚用兵之悍,兵力恐数倍于晋阳守军!这第一战,必在霍邑!霍邑城小,虽据险要,然难以久守。霍邑若失,晋阳南方门户洞开,腹地将直面兵锋!”
“霍邑!”
听到这两个字,李晏端坐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心脏猛地收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脑海中,尘封的历史卷轴轰然展开,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知识如潮水般奔涌而出,变得无比清晰、真切!
‘霍邑之战!果然是霍邑之战!’ 李晏的瞳孔深处,闪过惊心动魄的光芒。‘史书记载,武德二年,刘武周大将宋金刚率精兵数万南下,与驻守霍邑的唐将姜宝谊、李仲文部激战!唐军初战不利,霍邑一度失守,晋阳震动,关中骇然!直至秦王李世民亲率玄甲精骑,星夜兼程,驰援而至,方在霍邑城下逆转战局,大破宋金刚,斩俘数万,一举扭转了整个山西战场的颓势,奠定了大唐北疆的胜局!’
时间、地点、关键人物、惨烈的过程、乃至最终的胜负手……这一切,他早已了然于胸!这份“预知”,此刻带来的并非旁观者的轻松,而是身处漩涡中心的巨大压力与沉甸甸的责任——他必须利用这份超越时代的视野,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惊天巨变中,为黑云寨这艘刚刚启航的船,找到最安全、收益最大的航道!
“他娘的!”石勇虬髯贲张,一拳砸在厚重的梨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烛火都为之一晃,“总算要真刀真枪干他娘的一场了!刘武周这厮,在雁门关外憋了这么久,果然还是忍不住了!寨主!”他猛地转头,眼中燃烧着好战的火焰,声音洪亮,“咱们怎么办?是不是该点齐兵马,准备动了?”
李晏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夜风裹挟着山间的微凉和远处匠作营隐约的锤打声涌入,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墨尘的分析,基于现有情报,冷静而精准,判断霍邑首战,完全正确。但李晏知道的,远不止这些。他知道霍邑攻防的惨烈拉锯,知道唐军初期的溃败与慌乱,知道李世民如何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更知道此战之后,刘武周势力将由盛转衰,而李唐将真正开始其席卷天下的步伐!
因此,他的沉默,并非犹豫不决,而是在进行一场远超当下时空的、极其深远的战略推演。核心问题早已不是‘要不要参与’,而是‘以何种身份、在什么时机、以何种方式介入,才能为黑云寨攫取最大的政治资本和实际利益,同时将风险降到最低’?
直接派兵参战,与宋金刚的精锐正面硬撼?黑云军虽经整顿,但成军日短,与百战边军血拼,即便惨胜也必然元气大伤,绝非智者所为。作壁上观,待李世民获胜后再去锦上添花?意义寥寥,无法赢得这位未来天子的真正重视和雪中送炭的感激。
‘破局的关键……究竟在哪里?’李晏的目光再次落回舆图上霍邑与晋阳之间那片复杂的地形,大脑飞速运转。‘史书明确记载,李世民能快速驰援并最终取胜,除了玄甲军精锐无双,更重要的是抓住了宋金刚军悬师深入、粮草不继、师老兵疲的致命弱点!而宋金刚大军的粮草补给线,必然极度依赖汾水水道,必经雀鼠谷这天险要道!’
一个清晰、大胆且极具价值的战略构想,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思绪!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堂内三人,之前的凝重已被一种深沉的、洞悉先机的锐利所取代。他没有直接回答石勇请战的问题,而是先看向萧影,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影儿,郡城那边,张文远近日有何动静?”
萧影立刻答道:“回寨主,据盯梢的弟兄回报,郡守府今日午后又有三辆篷车秘密从后门离开,车上装载沉重,护卫严密,直奔南门而去,疑似是最后一批贵重细软。张文远本人虽仍坐镇府中,但其亲信卫队调动频繁,府库似在清点,有弃城迹象。郡城内流言愈炽,富户南逃者日增,秩序濒临崩溃。”
“崩溃……他想一走了之,留下这烂摊子。”李晏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目光再次转向墨尘,“先生,依你之见,眼下这局面,对我寨是危是机?”
墨尘眼中精光一闪,捻须沉吟道:“寨主,乱局之中,危机并存。郡守南逃,权力真空,周边必生乱象,流民溃兵为祸,是为危;然,我寨若能趁机稳住地方,收纳流散,控制要冲,则声望、实力皆可大涨!北边大战将起,我寨地处要冲,若能审时度势,或可左右逢源……然,一步踏错,亦可能万劫不复。此乃天赐良机,亦是巨大考验!”
“不错!先生一语中的!”李晏斩钉截铁,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决断的力量,“危机危机,危中有机!但对我们是机遇,对晋阳的李世民,便是生死关头!他前番遣房玄龄来访,示好结盟,馈赠粮铁,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在他与刘武周决死之时,我黑云寨能替他稳住这太行侧翼,甚至……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吗?”
说到这里,他话锋陡然一转,一步跨到舆图前,手指如刀,重重地点在雀鼠谷与霍邑之间的某处险要之地,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我们助他,不是派兵去霍邑城下,填那绞肉机般的攻城战!我们要打,就打在他的七寸上!打在能决定胜负的关键处!”
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石勇、墨尘和萧影,沉声道:“刘武周、宋金刚劳师远征,数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消耗如山!他们最大的命门,不是霍邑的城墙,而是粮草!其粮道,必循汾水河谷而下,雀鼠谷天险,是其咽喉!若能提前摸清其粮队行程、囤粮地点,待其前线战事最吃紧、后勤最脆弱之时……”
李晏没有把话说完,但眼中闪烁的冰冷寒光,以及那斩钉截铁的手势,已让在场三人瞬间明了他的意图——袭扰粮道,焚毁粮草,断其根本!
这才是真正能左右战局、让李世民感激不尽、且能让黑云寨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战功的奇策!这完全超越了寻常的军事支援,上升到了战略层面的精准配合。这一决策,深深植根于他对历史脉络的精准把握,而非单纯的军事冒险。
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石勇瞪大了眼睛,兴奋地搓着大手;墨尘捻须颔首,眼中满是赞赏;萧影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了然。
“石勇!”
“在!”石勇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即日起,山寨进入一级战备!各营操练照旧,但明哨暗卡加倍!让哨探营最精锐的夜不收前出六十里,重点监控北面、东面所有大小路径,尤其是通往雀鼠谷方向的!一草一木的异动,都要立刻飞报!张铭的新军操练,再加三成力!我要他们在最短时间内,能拉出去打硬仗!”
“得令!寨主放心!俺老石把眼睛瞪得比牛蛋还大!”石勇轰然应诺。
“萧影!”
“在!”
“你麾下‘影’部,全力运转!郡城方向,我要知道张文远确切的逃跑时间和路线!北面,加派最精干的人手,不惜一切代价,摸清刘武周主力的真实动向、兵力配置、营寨分布,尤其是——粮草囤积点和运输路线、护送兵力、往返周期! 我要最详细、最及时的情报!”
“是!影部必不辱命!”萧影肃然领命。
“还有,胡三那条线,可以动了。让他按计划,向‘北边’传递消息,内容就按我们商定的:黑云寨因郡守南逃,境内流民四起,人心惶惶,正全力弹压地方,巩固防务,短期内无暇他顾。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些!”
“明白!”
“墨先生。”
“老朽在。”
“劳烦先生,即刻根据现有及后续情报,详细推演晋阳战局可能的发展,以及我寨在不同时机、以不同方式袭扰粮道,可能带来的战果、风险与收益。我们要有万全准备。”
“寨主思虑周详,老朽责无旁贷,这就去准备。”墨尘躬身领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传出,黑云寨这艘新舰,伴随着北方天际隐约的血光,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隆隆运转起来。肃杀之气,取代了往日的喧嚣,弥漫在山寨的每一个角落。
李晏最后望向窗外北方的沉沉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即将燃起的冲天烽火。风中,已带来了血与火的气息。
“风起了……就看我们,能否乘着这股风,直上九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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