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盆中的红光映照在靖王李容与凝重而睿智的脸上，也映照在林战沉静如水的眼眸中。窗外呼啸的北风，此刻似乎也识趣地压低了些许声响，仿佛在屏息聆听这场关乎未来国运与个人生死的密谈。
靖王李容与迎着林战探询的目光，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阅尽朝堂风云的眼眸中，闪烁着经过深思熟虑的锐利光芒。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出路在何方”，而是先抛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贤侄，你可知，历代帝王，最为忌惮者为何？”
林战略一沉吟，谨慎答道：“可是……权臣篡逆，藩镇割据？”
“是，也不是。”靖王缓缓摇头，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帝王最深之忌惮，在于失控，在于不确定性。权臣若在掌控之中，亦可为利刃；藩镇若能戍边安民，亦是屏障。然，若有一股力量，其势日涨，其力日强，其心……却难以揣度，其行……渐趋脱离掌控，此方为帝王心腹大患！”
他目光如炬，直视林战：“贤侄，你如今之势，在陛下眼中，便是如此！你之功，赏无可赏；你之力，已可撼动朝局；你之基业（琼州），远离中枢，自成体系；你之学（格物），更非常理可度！陛下信你之忠，却难测你之心，更难料你未来之行！此乃‘势’大压主之根源，非仅因你之功高也！”
这番话，如同利剑，直指问题核心，比林战自己通过“思维实验室”推演出的“功高震主”更为深刻，触及了帝王心理最隐秘的角落。林战心中凛然，对靖王的政治智慧有了更深的认识，他微微颔首：“王叔洞若观火，小侄受教。”
见林战领会，靖王这才将话题引向解决之道，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千钧：“故而，破局之关键，并非简单交权示弱，亦非强硬对抗，而在于化险为夷，转危为机！要将陛下眼中的‘失控之力’、‘不确定之心’，转变为可控之力、可知之心、甚至依赖之心！”
“请王叔明示！”林战知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靖王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深思熟虑的计策和盘托出：“贤侄，眼下唯有以退为进，方是上策！此‘退’，非是退隐山林，而是战略转移！此‘进’，非是争权夺利，而是开辟新局！”
“如何转移？如何进取？”林战追问。
“南方！琼州！”靖王斩钉截铁，手指蘸了杯中些许冷茶，在光洁的桌面上画出一个简略的示意图，“琼州，乃你经营多年之基业，根基本就深厚。其地，僻处南疆，远离京城这是非漩涡，此为其一利；濒临大海，关系我朝海防命脉，此为其二利；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却开发不足，潜力巨大，此为其三利！”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战：“贤侄可主动上表，向陛下请旨南下！但奏折之中，切不可提自身困境，亦不可言及朝堂纷争，而要紧紧围绕国家大势，凸显社稷所需！”
靖王语速加快，显然对此策思虑已久：“奏折核心，当立论于三点：”
“其一，开发南疆，为国辟财源！ 奏明陛下，琼州及周边蛮荒之地，若能以格物新法大力垦殖、兴修水利、开发矿藏、鼓励工商，必能岁入倍增，充盈国库，此乃强国之基！你可立下军令状，三年内使南方赋税有显着增长。”
“其二，巩固海防，为国练新军！ 此乃重中之重！你可借黑山口之战缴获的零星情报及海外商旅传闻，再度强调那‘天鹰帝国’之海上威胁。奏明陛下，陆上边患暂平，然海上威胁日迫，亟需未雨绸缪。请旨于琼州筹建‘南洋水师’，打造坚船利炮，演练水战之法，将国防前线推至大洋，御敌于国门之外！此乃安邦之要！”
“其三，推广格物，为国育人才！ 将琼州格物院升格，广纳学子，专研于农工、航海、军械之利，为朝廷持续输送实干之才。”
靖王越说越是顺畅，眼中闪烁着谋士特有的光芒：“如此请旨，看似是你林战欲赴边陲，实则是将你个人之进退，完美地包装于国家战略之中！你主动请辞北疆直属兵权（此为‘退’，示弱以减疑），却请缨去承担更为艰巨、关乎国运的海防与开发大任（此为‘进’，展示更大价值）！”
他仔细分析着此策的妙处：“对陛下而言，此议有三大好处：一，可顺势将你调离京城，化解眼前‘功高震主’的尴尬与潜在风险，此乃陛下心之所愿。二，你所请之事，无论是开发南疆以增赋税，还是巩固海防以御外侮，皆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之事，陛下于公于私都难以拒绝。三，将你置于琼州，既可用你之才为国谋利，又可借大海之遥稍作牵制，陛下认为局势仍在掌控之中。”
“而对贤侄你而言，”靖王看向林战，语气深沉，“此策更是有百利：一，可跳出京城这泥潭漩涡，脱离每日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窘境，获得喘息与发展之机。二，琼州是你根基所在，天高皇帝远，正是你大展拳脚、将格物之学付诸实践的绝佳舞台。三，掌握海防、开发南方，此事若成，其功勋、其战略价值，将远超十个黑山口大捷！届时，你便是国之柱石，海军之父，开拓之勋！陛下岂能不倚重？朝野岂能不敬服？那些宵小之辈，安敢再置喙一言？”
“更重要的是，”靖王声音压得极低，几乎细不可闻，“海疆万里，舟船所至，皆为王土，亦皆为……舞台！ 陆上权争，规矩繁多，掣肘无数。而海上天下，规则未定，正是英雄用武之地！贤侄之才，之志，岂是区区朝堂所能局限？”
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将政治算计、国家大义与个人出路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靖王不仅看到了化解当前危机的权宜之计，更看到了为林战、也为大夏王朝开辟新天地的长远布局。
林战静静听着，心中已是波澜起伏。靖王此策，与他“思维实验室”推演出的最佳路径不谋而合，甚至在某些细节和说服角度上更为老辣周全。这充分证明了此策的可行性，也让他对靖王的感激之情更深一层。
然而，林战并未立刻表示赞同，而是沉思片刻，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王叔此策，深谋远虑，小侄茅塞顿开。然，有三事需细思：其一，陛下若准奏，必会派员‘协助’或‘监督’，如何应对？其二，三皇子党羽岂会坐视我在南方坐大？定会千方百计阻挠、破坏。其三，水师建设、海外拓殖，所费甚巨，朝廷财力能否持续支撑？若中途有变，如之奈何？”
靖王闻言，非但不恼，反而露出赞赏之色：“贤侄思虑周详，正是成事之道！此事，本王已有计较……
靖王压低了声音，开始阐述他的后续谋划……窗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而书房内的烛火，却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仿佛在共同勾勒一幅波澜壮阔的未来蓝图。
以退为进，南下图治。 这八个字，在今夜，由靖王提出，经林战完善，将成为改变他们自身命运，乃至影响整个帝国走向的关键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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