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缓缓停下。
那首狂热的交响乐，在最后一个音符坠落后，陡然静止。
死寂。
舞台中央，只剩下白案一人。
他的脚下，是融化的巧克力，是凝固的奶油，是散落一地的姜饼碎屑。
它们不再狂暴，不再嘶鸣。
它们回归了甜品的本质。
安静，且美味。
“啪。啪。啪。”
小丑再次鼓掌。
这一次，掌声里没有了戏谑与试探，只剩下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赞叹。
她从纯白的木马上跃下，裙摆如蝶。
她走过那些被白案“修正”过的甜品残骸，脚步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
最终，她在白案面前三米处停下。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抬起手，摘下了那张惨白的微笑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或许二十岁，或许更小。
五官精致如人偶，皮肤苍白得不见血色。
唯独那双眼睛，燃着一捧与她年龄全然不符的，疯狂而炽热的野火。
“我见过很多会使用‘概念’的家伙。”
她的声音不再是尖锐的童音，而是清脆的少女声线，但那股癫狂的底色，反而因此更加浓郁。
“他们用概念杀戮，用概念守护，用概念制定规则。”
“但只有你，”她凝视着白案，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你是在用概念……烹饪。”
“你不是战士。”
“也不是守卫者。”
“你和我一样，是个厨子。”
过山车上，高风听到这话，下颌线瞬间绷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谁他妈跟你一样！
你那叫烹饪？你那是反人类的生化实验！
白案没有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神情像是在审视一道流程出了差错的菜品。
小丑笑了。
那是一种寻得知音的，发自肺腑的愉悦。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对吗？”
她张开双臂，拥抱着死寂的游乐园。
“你以为，这里是我的餐厅？”
她摇了摇头，笑容越发灿烂，带着一种揭晓谜底的残忍。
“不。”
“这里，只是我的厨房。”
“而你们……”
她的目光扫过姜老和高风，最后落在林珂身上。
“你们的恐惧，挣扎，狼狈，都不是主菜。”
“你们只是……开胃菜之前，用来提味的一点点盐。”
“什么意思？”姜老的声音瞬间绷紧。
一种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深沉的不祥，攫住了他的心脏。
小丑没有回答他，而是抬头，望向那片糖果色的诡异天空。
她的视线穿透了这片被隔绝的领域，投向了更遥远，更广阔的现实世界。
“一道真正伟大的菜肴，需要最顶级的食材。”
“愤怒，太燥；悲伤，太苦；喜悦，又太过寡淡。”
“只有恐惧，”她的声音变得如梦似幻，“最纯粹，最原始，来自百万人灵魂深处的恐惧，才能熬出最醇厚、最鲜美的汤底！”
话音落下的瞬间。
“滴——滴滴滴滴——”
林珂手腕上的战术终端，骤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警报！
一道道血红色的警示框，疯狂地刷满了屏幕！
“怎么了？！”高风怒吼。
“是……是外面！”
林珂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不应有的颤音，那是属于顶级分析员的理智，在目睹无法理解的数据后开始崩塌的迹象。
“整个城市的‘以太场’……正在被污染！不！是被吞噬！”
她猛地将虚拟屏幕投射到半空。
那是一幅城市的实时能量感应图。
原本平稳的蓝色能量场上，此刻，正有无数个红点，如致命病毒般疯狂扩散！
学校，医院，cbd，居民小区……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区域的民众，陷入了集体的、不明原因的极致恐慌！
恐慌在蔓延。
恐慌在连接。
那些独立的红点，在短短十几秒内，就汇聚成大片大片的猩红，并以一个令人绝望的速度，朝着整座城市的版图侵蚀！
“她把游乐园的‘异常领域’，当成了一个信号发射塔！”
林珂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声音里浸满了无力的寒意。
“她通过这里，将‘恐惧’这个概念本身，朝着整座城市进行了无差别广播！”
这不是物理攻击。
也不是精神污染。
这是从根源上，直接在数百万人的心底，种下了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
然后，静待它生根，发芽，开出遍布全城的绝望之花！
“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小丑看着那幅迅速被染红的城市地图，终于发出了心满意足的癫狂大笑。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这就是我的主菜！这就是我的盛宴！”
她猛地抬头，指向天空。
众人下意识地跟着望去。
那片糖果色的天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昏暗、粘稠。
仿佛有一桶浓黑的墨汁，被倾倒进了清澈的水里。
一个巨大的，漆黑的，缓缓旋转的旋涡，正在游乐园的正上空，在现实与领域的夹缝中，悄然成形。
那不是云。
那是百万份尖叫、千万次心悸、亿万缕绝望，被强行揉捏、熬煮在一起的……情绪原浆。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恶意，从漩涡的中心缓缓垂落，让整个游乐园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颤抖。
“以百万人的恐惧为汤底，以整座城市的绝望为炉火……”
小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极致陶醉的表情。
“啊……多么美妙的香气。”
“这道菜，我将它命名为——”
“‘末日华筵’！”
高风彻底呆住了。
他尝试联系AAb总部，所有通讯频道里，只剩一片死寂的忙音。
他们被困在了这个“厨房”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食材”，被一步步拖入深渊。
姜老举起手枪，又无力地放下。
面对这种城市级别的天灾，他手中的武器，渺小得像一个可悲的笑话。
末日华筵。
何等狂妄，何等恶毒。
这个疯子，要让整座城市，变成她饕餮的盛宴！
混乱，绝望，无力感，笼罩了所有人。
就在这时。
一个平静的声音，切断了小丑的狂笑。
“你弄错了。”
是白案。
他看着那个已经初具规模的，散发着无尽恶意的黑色旋涡，脸上没有任何恐惧。
只有一种……主厨看到学徒糟蹋了顶级食材时，那种混杂着惋惜和冰冷怒意的神情。
“嗯？”小丑的吟唱被打断，不悦地睁开眼。
“恐惧，不是这么用的。”
白案缓缓说道。
“它不是汤底，更不是主料。”
“它只是一种调味料，用来激发食材本身更深层次的风味。比如，用恐惧来凸显‘勇气’的甘美，用绝望来反衬‘希望’的清冽。”
“你把它当成主菜，就像试图用盐做一锅汤。”
“最终只会得到一锅无法入口的，苦涩的，失败品。”
他看着小丑，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是厨子。”
“你只是一个糟蹋粮食的门外汉。”
“你……”
小丑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
一股被当面戳穿本质的羞恼，让她眼中疯狂的野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这道菜的伟大！”
“我懂。”白案打断了她。
他的目光，从那滩温热的巧克力酱上扫过，从那座凝固的奶油雕塑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天空那个汇聚了百万人恐惧的黑色旋涡上。
“你弄脏了我的厨房。”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最终裁决。
“现在，我要把它打扫干净。”
说完。
他伸手，探入那身永远整洁的黑色主厨服。
这一次，他没有拿出苹果，没有拿出跳跳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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