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如墨，细雨无声地浸湿了湘西连绵的群山。崎岖的山道上，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影在艰难前行。老的道士打扮，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叫钟九。少的背着药篓，是他的徒弟阿旺。
“师父，这鬼天气，非要今晚上山吗？”阿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发颤，“而且……还是去那片乱葬岗？”
钟九脚步不停，声音低沉：“‘棺材菌’只在阴年阴月阴日、雨夜子时，生于新死未腐的凶煞尸身之口。错过今晚，就要再等一甲子。陈员外家的公子，等不了那么久。”
阿旺想起那位陈公子，中了奇毒，浑身溃烂，群医束手，唯有传说中的“棺材菌”或可一试。他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多言，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师父给的护身符。
乱葬岗到了。荒草萋萋，歪斜的墓碑像一个个沉默的鬼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烂的气息。
钟九在一个不起眼的新坟前停下。坟土尚新，没有墓碑。
“就是这里了。”钟九放下背囊，取出罗盘，指针正对坟头，微微颤动，“埋的是个外乡赌棍，三天前被债主打死，怨气未散，正合要求。”
他递给阿旺一把小巧的工兵铲：“挖！小心点，别碰坏了棺材。”
阿旺硬着头皮，开始挖掘。泥土湿滑，每一下都仿佛挖在自己的心尖上。终于，铲尖碰到了硬物——一口薄皮棺材。
“开棺！”钟九命令道，自己则手持桃木剑，严阵以待。
阿旺颤抖着撬开棺钉，用力推开棺盖。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棺材里，躺着一具面色青黑的男尸，嘴唇微张，果然，在他的口中，生长着一朵约莫婴儿拳头大小、颜色暗红、形似灵芝却泛着幽幽磷光的东西——棺材菌！
“快！取菌！”钟九催促。
阿旺屏住呼吸，伸手去摘那菌子。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棺材菌的刹那——
尸体的眼睛，猛地睁开了！没有瞳孔，一片死白！
“呃……”一声沙哑的、不似活人的低吼从尸体喉咙里挤出。
阿旺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
“不好！尸变了！”钟九脸色骤变，一步上前，将一张黄符拍向尸体的额头！
“啪！”
符纸贴上，尸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但那双白森森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阿旺，充满了怨毒。更可怕的是，它那青黑色的手指，指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黑！
“寻常镇尸符没用！怨气太重，借了棺材菌的阴煞成了气候！”钟九一把拉起阿旺，“菌子不要了！快走！”
两人刚退后几步，那尸体竟直挺挺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它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师徒二人，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和那朵暗红的棺材菌。
“打扰……清净……死……”
它发出模糊的音节，猛地跳出棺材，落地无声，朝着两人扑来！速度奇快！
钟九挥动桃木剑迎上，“铛”的一声，剑身砍在尸体的手臂上，竟如中金石，只留下一道白痕。尸体反手一挥，巨大的力量将钟九扫得踉跄后退，桃木剑险些脱手。
“师父！”阿旺惊叫。
“黑狗血！”钟九大喝。
阿旺慌忙从背篓里取出一个竹筒，朝着尸体泼去。黑狗血淋在尸身上，冒起阵阵白烟，尸体发出痛苦的嘶吼，动作慢了一瞬。
“走！”钟九趁机拉住阿旺，转身就往山下跑。
那尸体在后面紧追不舍，发出嗬嗬的怪声，所过之处，连草木都迅速枯萎。
二
师徒二人狼狈地逃回山下临时借住的小屋，紧紧顶住房门。外面，那徘徊的脚步声和低吼声时远时近，令人毛骨悚然。
“师父，现在怎么办？”阿旺脸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它……它好像盯上我们了！”
钟九喘着粗气，检查了一下桃木剑上的裂纹，面色凝重：“这东西已成‘煞’，寻常法器难伤。它吞了棺材菌，阴煞之气极重，不除了它，方圆十里恐怕都不得安宁，我们更是首当其冲。”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布下‘阳火焚煞阵’，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需要准备什么？”
“雄鸡血、糯米、红线、七盏油灯，还有……”钟九顿了顿，“需要至亲之血为引，加强阵法与施术者的联系……我没有子嗣，只能由你我来。”
阿旺重重地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立刻行动起来。杀雄鸡取血，将糯米炒至焦黄，用浸泡过鸡血的红线在屋内地上缠绕出复杂的阵法图案，并在七个方位摆上油灯。
准备停当，已是子时末。外面的低吼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暴躁。
“它要来了。”钟九将阿旺拉入阵中，递给他一把小巧的、刻着符文的匕首，“待会儿听我号令，割破手掌，将血滴在阵眼位置。”
话音刚落——
“砰！”
一声巨响，木门被一股巨力撞得粉碎！那具煞尸，就站在门口！它身上的衣服更加破烂，露出的皮肤青黑发亮，口中的棺材菌似乎更加鲜艳欲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它的眼睛死死锁定屋内的两人，充满了贪婪和毁灭的欲望。
“点火！起阵！”钟九大喝一声，手中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阿旺连忙用火折子点燃了七盏油灯。灯亮起的瞬间，红线构成的阵法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微弱的红光。
煞尸似乎对那红光有些忌惮，在门口徘徊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吼，猛地冲了进来！
它踏入阵法的瞬间，地上的红线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铁索，缠上了它的脚踝！
“嗤——！”白烟冒起，煞尸发出一声痛吼，动作一滞。
“就是现在！滴血！”钟九额头青筋暴起，维持阵法显然极为吃力。
阿旺一咬牙，用匕首划破掌心，将鲜血滴在脚下的阵眼位置。
鲜血融入阵法，红光陡然炽盛！七盏油灯的火焰腾起一尺多高，散发出灼热的气息。那红光如同牢笼，将煞尸困在中央，不断灼烧着它身上的阴煞之气。
煞尸疯狂地挣扎、咆哮，利爪挥舞，想要撕破这光笼。它身上的黑气与红光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声响，恶臭弥漫。
钟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这阵法消耗的是他的精元。
“师父！”阿旺看得心急如焚。
“还不够！它体内的棺材菌阴气太盛！”钟九艰难地开口，“必须……必须破掉它那口怨气，毁掉棺材菌！”
眼看红光在煞尸的冲击下开始明灭不定，阵法即将被破！
阿旺看着师父摇摇欲坠的身影，看着那在光笼中狰狞咆哮的怪物，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猛地涌上心头。他想起师父平日里的教诲，想起自己学道的初衷。
他猛地抓起地上那包炒熟的糯米，又捡起师父掉落的桃木短剑，对钟九喊道：“师父！我引开它！你找机会攻击它的口！”
不等钟九回答，阿旺抓起一把糯米，朝着煞尸的脸狠狠撒了过去！
“噼啪！”糯米打在煞尸脸上，爆起一团团火花，虽然无法造成重创，却成功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煞尸怒吼一声，放弃冲击光笼，转而扑向阿旺！
阿旺转身就跑，绕着屋子躲避。煞尸力大无穷，所过之处，桌椅尽碎。
钟九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强提一口气，将残余的法力灌注于桃木剑身，看准煞尸再次扑向阿旺、张口咆哮的瞬间，将桃木剑如同标枪般掷出！
“噗嗤！”
桃木剑精准地射入了煞尸大张的口中，直接刺穿了那朵暗红的棺材菌！
“嗷呜——！！！”
一声凄厉无比、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惨嚎从煞尸体内爆发出来！它全身剧烈地抽搐，被刺穿的棺材菌迅速枯萎、变黑，流出腥臭的黑色汁液。它身上的黑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外泄！
困住它的阳火焚煞阵红光趁机大盛，如同烈焰般包裹住它！
“阿旺！快退！”钟九用尽最后力气喊道。
阿旺连滚爬爬地躲到墙角。
在熊熊的红光灼烧和体内阴气溃散的双重打击下，煞尸的咆哮声越来越弱，身体如同被点燃的枯木，迅速焦黑、碳化，最终“轰”的一声，垮塌下来，化作一地漆黑的灰烬，只有那柄桃木短剑还插在灰烬之中，微微颤动。
屋内的红光和油灯火苗也同时熄灭。
一片死寂。只剩下师徒二人粗重无比的喘息声。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破败的窗口，照进满是狼藉的屋内。
阿旺扶着虚脱的钟九，看着地上那摊灰烬，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结……结束了？”阿旺的声音还在发抖。
钟九疲惫地点点头，看着徒弟满是血污和汗水却异常坚毅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结束了。收拾一下……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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