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岭那场与镜棺、蜡面人的惊魂遭遇,虽已过去半月,但其留下的阴影却如同京城春日里挥之不去的微尘,悄然附着在507所总部每一个亲历者的心头。尤其是对于宦清欢而言,那口吞噬生魂的邪异镜棺,凌霄冰冷彻骨的挑衅,以及那数十个被她以灵篆砚强行温养、最终交由安魂堂处理的脆弱魂魄,都成了她夜深人静时难以驱散的梦魇。
总部的古籍组办公室,依旧弥漫着陈旧书卷与淡淡墨香混合的安宁气息。午后的阳光透过格栅窗,在铺着宣纸的桌案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宦清欢坐在窗边,微微卷起右臂的衣袖,露出那一截白皙小臂上盘踞的、诡异而刺目的紫色灵篆纹路。这是白果大桥下,为救陆承宇强行施展“灵篆献祭”禁术留下的反噬印记,如同烙印般深刻,提醒着她那场代价惨烈的胜利。
经过半月调养,在陈敬之特意请来的老中医精心治疗下,加之陆承宇所赠那块“河图洛书碎片”日夜不休的温养,纹路带来的那股灼骨蚀心般的剧痛已大为缓解,转为一种深沉的、经脉滞涩的酸胀感。此刻,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佩戴、用红绳系于颈间的河图洛书碎片。碎片温润,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散发出恒定而柔和的“河洛道韵”,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经脉,不仅滋养着受损的根基,更似一股清泉,悄然抚平着她因鬼岭之事而略显焦躁的心绪。
她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对面。陆承宇正与苏清月低声讨论着什么,他面前摊开着鬼岭事件的能量分析图谱。他的脸色已恢复了大半,只是眉宇间仍萦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元气未复的细微痕迹。自青潭湖他为掩护她而硬抗煞气重伤,到鬼岭他毫不犹豫地挡在她与镜棺之间,这个男人似乎总将最危险的一面留给自己。归来后,他依旧是那个沉稳、冷峻、专注于任务与修行的茅山传人,但某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他会留意到她因手臂隐痛而微蹙的眉头,在她翻阅厚重古籍时,默不作声地将一杯温水放到她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些举动自然而克制,甚至未曾伴随只言片语,却像无声的细雨,浸润着她因家族秘密、前路艰险而倍感压力的心田。尤其是当她指尖触及那温润的碎片时,总能感受到那份来自他的、沉甸甸的守护之意,让她在纷乱心绪中,寻得一丝奇异的安定。
苏清月将这一切微妙变化看在眼里,嘴角时常噙着戏谑的笑意,却体贴地没有像以往那样大肆调侃,只是偶尔递给她一个“我都懂”的眼神,让宦清欢耳根微热,心底却又忍不住泛起点点甜意。
然而,这种暴风雨后短暂的宁静,总是奢侈而易碎。
清晨,当时钟的指针刚刚划过七点,大多数人尚在梦乡边缘徘徊,放置在办公室一角的加密通讯器,便如同被扼住喉咙的警报般,发出了尖锐而持续的震动声。屏幕之上,代表着最高优先级指令的红色符文不断闪烁,刺目得让人心头发紧。
三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与一丝“果然如此”的无奈。放下手头的事务,他们迅速整理衣冠,赶往位于大楼深处的所长办公室。
陈敬之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端坐在那张宽大的、堆满了卷宗和古怪仪器的办公桌后,只是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他抬起头,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先在陆承宇和宦清欢脸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宦清欢刻意用长袖遮掩的手臂上多看了一眼,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随即转为更深的肃然。
“所长,有新情况?”陆承宇开门见山,声音沉稳。
“嗯,靖江那边,出了件怪事。”陈敬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凝重,“城郊有座废弃多年的古宅,据档案记载,是民国时期你们宦家一个旁支的旧宅,后来……曾归宦成打理。”
“宦成”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瞬间刺入宦清欢的耳膜,让她浑身一僵,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滞。那个与家族灭门惨案脱不开干系、她血脉中的污点与诅咒的源头!
陈敬之没有错过她的反应,继续道:“近半个月,古宅频发‘瞬移失忆案’。已有五名好奇心过盛的住户或探险者,在宅内莫名消失,间隔数小时至一天不等后,在距离古宅一公里外的荒草地里被发现。苏醒后,他们对失踪期间的经历毫无记忆,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从宅内去到荒草地的,身体检查也无明显外伤。”
他操作了一下桌上的平板,调出几张照片。“但他们的左手腕内侧,均发现了一道相同的、极其浅淡的黑色纹路,材质不明,触感似纸非纸,我们暂称之为‘纸纹’。技术组初步分析,这‘纸纹’蕴含微弱的灵能波动,并非普通印记。”
照片上,那几道蜿蜒在皮肤上的淡黑色纹路,看似随意,却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
陈敬之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定格在宦清欢苍白的脸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当地警方和我们的外围人员已封锁现场,但无法深入调查,宅内能量场异常混乱。我怀疑,这‘瞬移’现象和‘纸纹’,与当年宦成在此地的活动有关,那古宅深处,恐怕隐藏着与他罪行相关的证据,甚至……可能是他遗留的某种邪门器物在作祟。”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更具穿透力:“清欢,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恐怕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处理这次事件。你的灵篆砚或许能感应到同源的力量,你的灵篆沟通术,也可能从古宅残留的意念中,找到线索。承宇,清月,你们配合她,务必小心。我担心……这不仅仅是灵异事件,更可能是冲着清欢,或者她手中的灵篆砚来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宦清欢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手臂上的紫纹,传来隐隐的胀痛。恐惧、厌恶、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对揭开真相的迫切渴望,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理智。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河图洛书碎片,那温润的触感带来一丝支撑。
陆承宇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和陈敬之之间半个身位的位置,仿佛一座可以依靠的山岳。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言语,只是沉声应道:“明白。我们立刻准备出发。”
苏清月也立刻点头:“设备我会马上调试准备齐全。”
宦清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她抬起头,迎上陈敬之复杂而期盼的目光,也感受到身旁陆承宇传递来的无声力量。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虽微带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我……我去。”
离开所长办公室,压抑的气氛笼罩着三人。廊道里的光线昏暗,脚步声回荡,显得格外空旷。
回到古籍组办公室收拾必要的装备时,宦清欢沉默地将灵篆砚、唤灵铃、以及可能用到的特制符纸和朱砂一一收入随身的挎包。她的动作因为心绪不宁而显得有些缓慢,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砚台时,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即将直面与宦成直接相关的事物,那个名字所带来的阴影,远比任何怨灵煞气都更让她窒息。
陆承宇走到她身边,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然后伸出手,不是触碰她受伤的手臂,而是极其自然地帮她理了理背包略显凌乱的带子,动作轻缓而专注。
“别怕。”他低声说,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磐石落地,“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宦清欢心中大半的阴霾和翻涌的恶心感。她抬起头,对上他沉静而坚定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全然的信任与并肩而战的决心。她用力点了点头,唇角艰难地漾开一丝带着信任的浅笑:“嗯。”
苏清月在一旁看着,这次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检查着灵能检测仪和各类应急装备,确保万无一失。她知道,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邪祟,更是宦清欢心中最深的梦魇。
车辆再次驶出507所那不起眼的大门,汇入京城清晨的车流。宦清欢靠窗坐着,指尖隔着衣料,紧紧握着那枚河图洛书碎片,感受着那恒定的温润道韵。她又看了看身旁闭目养神、但气息沉稳的陆承宇。
靖江古宅,宦成……前路莫测,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为了宦家枉死的先祖,为了母亲临终的嘱托,也为了……身边这个愿意与她同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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