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伙头老张今天开窍了?这饼香得不寻常啊!”
“嘶……这味儿,闻着香,以前在长安闻到过!”
“快走快走,看看去,晚了怕是抢不着!”
老兵们循着香气,最终聚集在了那个共用的大伙房外。只见平时负责做饭的几个老兵伙夫也面带惊奇地围在门口,探头往里瞧着。
伙房里,莞娘正有条不紊地将最后一批烤得金黄的胡饼铲进巨大的竹簸箕里。
她额发微湿,脸颊带着劳作后的红晕,动作却依然麻利。
门外的老兵们看得真切:那胡饼一个个圆如满月,边缘焦黄酥脆,中心点缀着芝麻香料,捏出的花边精巧漂亮,成色比伙房里那些厚薄不均、烤得黢黑的硬饼不知强了多少倍。
“郭娘子吩咐,今日加餐,请诸位军爷尝尝奴婢的手艺。”莞娘抬起头,脸上又挂起了那副带着几分怯懦却又无比温顺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胡饼在此,请诸位自取。”
说着,她又端出一大盆拌得油亮水滑的杂蔬凉菜。
老兵们顿时哄然叫好,一拥而上。
粗粝的大手抓起滚烫的胡饼,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
“咔嚓!”酥脆的声响此起彼伏。
“嚯!这皮儿脆的!里面还软乎!”
“香!真他娘的香!这芝麻和盐巴撒得绝了!”
“这凉菜也爽口!解腻!比老张那齁咸的酱菜强百倍!”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老兵们吃得啧啧作响,满面红光,看向莞娘的眼神也迅速从最初的惊奇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赞许和感激。
“小娘子好手艺!”
“她是刚来的,叫……莞娘,对就叫莞娘!”
“对,他们几个今天刚来,她那几位兄弟身手不错!”
“多谢莞娘!今日托郭娘子的福,享了口福!”
“往后咱们可有盼头了!”
几个原本负责做饭的火夫尝了饼,更是心服口服,其中一个姓赵的老兵,人唤赵老痞的,搓着手凑上前,瓮声瓮气地说:“小娘……哦不,莞娘,你这揉面的力道,这火候的把控,可真不一般!俺们几个老粗弄了这些年,也弄不出这味儿来!以后有啥要帮忙的,你尽管支使!”
莞娘连忙摆手,笑容越发谦卑羞涩:“赵大叔谬赞了。奴婢不过是尽力做些粗食,能入口便好。以后还要向诸位大哥多请教军中做饭的规矩哩。”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对方,又放低了自己,让人听着无比舒坦。
一时间,伙房内外气氛热烈融洽。
老兵们啃着香喷喷的胡饼,对莞娘的好感度和信任感直线飙升。
食物的香气和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暖意,驱散了边塞黄昏的寒意。
郭昕正在闭目养神,现在有了李謜在,他成了甩手掌柜,清闲得一批。
安西越来越好,越来越强,他闭着眼睛都能看到牡丹花来。
突然,他鼻翼微微翕动,似乎闻到一股香味,耳朵里传来一些哄笑声。
“外面何事喧哗?这香气……”他浓眉微蹙。
一名老兵跨步进来说道:“郭帅,今日从长安来了一位小娘子,在共用伙房做了许多胡饼给弟兄们加餐,那手艺……真是极好!胡饼做的和长安一个味道!”亲兵说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长安小娘子?胡饼?”郭昕猛然坐起,挥手说道,“取一块来。”
很快,一块边缘金黄酥脆、带着精致花边凹窝、散发着纯粹麦香与烘烤芝麻焦香的胡饼送到了郭昕粗糙的大手中。
那熟悉的、不带丝毫暄软蓬松感的坚实形态,还有那纯粹由高温炙烤逼出的、带着一点焦糊边缘的浓郁香气,让他瞬间有些恍惚。
这才是真正的、地道长安西市胡饼的模样!
不是那种加了酵子、虚胖松软的玩意儿。
他沉默地凝视着手中的饼,缓缓地将饼凑近嘴边,小心翼翼地咬下第一口。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带着十足韧劲的破裂声。
饼皮坚硬酥脆得恰到好处,应声碎裂成块块带着焦香的脆片。
咬开这层硬壳,里面并非松软的内芯,而是紧致、扎实、富有嚼劲的死面面芯。
没有发酵带来的酸味与空洞,只有小麦粉最原始、最醇厚的本味,在唾液作用下,一点点释放出纯粹的、带着谷物阳光气息的甘甜。
混合着饼皮上烤得喷香、几乎要迸开的芝麻粒,还有那抹撒在凹窝处、咸鲜提味的粗盐香料末……
这个口感!这个纯粹的麦香!
这个力道十足的嚼劲!
郭昕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双眼微微睁大,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
这饼……硬而不僵,脆而不散,嚼劲十足却绝不费牙!
这正是长安西市里那些胡人老店代代相传的硬功夫!
是千锤百揉的死面才能达到的层次——外壳极致酥脆,内芯则绵密耐嚼。
那种纯粹依靠面筋质感和火候赋予的独特韧性,是任何发酵面团都无法模仿的!
上一次尝到这刚柔并济、原滋原味的胡饼,是多少年前了?
是……建中二年,他作为安西使臣回京述职……是在朱雀大街旁那家不起眼的胡人老店里买的……那老胡人揉面的背影,那面饼摔打在案板上的“啪啪”脆响,那馕坑里跳动的火焰……
二十年前,德宗皇帝……那个在太极宫高坐、赐予他旌节与信任的皇帝陛下……那几乎已是记忆深处模糊的影子,但又仿佛就在昨天……
一滴浑浊的老泪毫无征兆地从郭昕布满皱纹的眼角滚落,砸在他握饼的手指上,留下一点深色的印记。
他没有去擦,只是更深地低下头,仿佛要将整个脸埋进那散发着故国气息的饼里。
喉咙哽咽着,无声地吞咽下那混合着面香和浓浓乡愁的一口。
“都护……”旁边一位跟随他多年的老卒见状,忧心地低唤了一声。
郭昕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手,用掌心胡乱却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将那滴泪痕彻底揩去。再抬头时,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与一种近乎固执的忠诚。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孤城白发:从安西碎吐蕃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