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謜的声音充满了鄙夷:“燧峰堡!那是何地?那是安西各条道上的封喉锁!是整个安西都护府西面屏障上最硬的钉子!吐蕃人盘踞其上,犹如毒刺入喉,时刻威胁着龟兹、疏勒!仅仅一个黑山堡之战,我们死了多少好儿郎,才将其夺下!”
“现在倒好!他哈伦·拉希德,远在万里之外的巴格达金宫,动动嘴皮子,派来区区两百骑!就想跟着咱们身后吃肉。安西上百座燧峰堡,咱们要悉数夺回得费多大的力气,得死多少将士,他们满打满算才两百人,就想生生切走一半肥肉!将手伸进我安西腹地,控制商路!”
“这哪里是来助拳?这分明是趁火打劫!是来摘桃子的!什么‘共同流血’?他两百人流的血,抵得上我安西儿郎十年浴血、枕戈待旦的万一吗?什么‘彰显兄弟情谊’?这是要用我大唐的刀,替他大食打江山!欺人太甚!”
郭昕静静地听着,李謜的每一句话都砸在他的心坎上。
作为坐镇安西数十年的老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燧峰堡的战略价值。
燧峰堡不仅是军事堡垒,更是控制丝路西段、维系安西四镇安危的核心据点。
将此地“共同管理”,无异于引狼入室,在自己心腹之地楔入一颗异族的钉子。
“殿下所言,切中要害。” 郭昕的声音低沉而凝重,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微眯着,锐利的精芒在眼底流转,仿佛能洞穿信纸背后深藏的迷雾,“哈伦·拉希德此信,用心堪称深沉似海。其行文看似堂皇,所求却利字当头,其谋算之精准、胆魄之雄大,已非寻常‘厚颜’二字可蔽之。”
李謜闻言,心头一凛,目光下意识地锁定郭老帅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等待下文。
郭昕并未直接回答,嘴角反而牵起一抹洞悉世情的弧度:“嘿嘿,殿下请看。他遣来的这两百骑兵,固然是号称‘呼罗珊雄狮’的大食精锐,不假。然则,区区两百之数,纵是猛虎,欲破吐蕃盘踞多年、坚如磐石的燧峰堡?杯水车薪尔!”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语气加重:
“以后与吐蕃交战,仍是我安西儿郎!他那点人马,与其说是来助阵,不如说是来‘坐观成败’!其真正的意图……”郭昕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便是要探我虚实!以眼代耳,亲身丈量我安西军这把刀刃,究竟还有几分锋芒!”
“我们连番重创吐蕃,捷报频传,恐怕早就在巴格达掀起了波澜。” 郭昕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警惕,“更紧要的是,我军中那雷霆利器——震天雷……此等神兵,瞒不过天下耳目。彼辈此番前来,岂能不起窥伺仿效之心?我等务必严防其偷师绝技!”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贯入李謜的耳中:
“待到他们亲眼所见、亲身验证,确信我安西健儿之战力远胜吐蕃,确信我辈仍有擎天之力……嘿嘿,殿下以为如何?届时,恐怕就不止这区区两百骑了!巴格达的金戈铁马,定会打着‘精诚协作、共襄盛举’的旗号,源源不断开赴西域!这才是那位哈里发的真正意图——锦上添花可以,雪中送炭万万休提!”
“着实卑鄙!”李謜从齿缝中迸出这句怒斥,胸中那股被算计的郁愤几乎要喷薄而出。
然而,那股戾气在胸腔中翻腾片刻后,他紧握的拳头却缓缓松开了几分。
一抹近乎冷酷的清明取代了单纯的怒火。
“郭帅所言不虚……站在哈伦·拉希德的位置……”他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念头,作为大食帝国至高无上的哈里发,统御万里疆土、千万生民的雄主,其目光所及,必然是帝国扩张的宏图与西域利益的攫取。此番所谓“援手”,不过是其宏大棋局中投下的一枚试探棋子——以最小的投入,窥探最大的利益,计算最精明的得失。
“此等行径……虽是王道之下的机谋权变,令人不齿……”李謜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封华丽的信件,“然则,若仅论其作为大食国的哈里发……他为自家谋算至此,倒也称得上……顺理成章,无可厚非。”
但理解,并不意味着接受,更不意味着妥协。
看清其目的之后,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
“郭帅,那……眼下之局,该当如何应对?”李謜的目光灼灼望向郭昕。
郭昕闻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缓缓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说道:“此事……殿下自行裁夺便是。老夫已老,心力亦尽付于此疆此土矣。殿下与幼宁……”
他的目光在李謜脸上停留了一瞬,道:“你们正当锐气勃发、挥斥方遒之年。安西的未来,大唐西域的命脉,是时候交到你们这般后起之秀手中了。”
他微微一顿,不容置疑地说道:“放手去做吧!不必事事问询于我。殿下与幼宁,尽可放手施为,大刀阔斧!这安西的天,这片我们老骨头们用命守下来的基业,终究要由你们来扛着走下去,闯出新局!”
言罢,郭昕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千钧重担,整个人的气势虽未减,却透出一种功成身退、后继有人的深深满足。
他要的,就是看到眼前这年轻一代的雄鹰,能挣脱他这老帅羽翼的遮蔽,在更广阔的天空中搏击风雷。
……
驿馆西院灯火通明,守卫森严。
卡西姆·伊本·哈立德在安西军士的“护送”下,步入都护府正厅。他被解除了佩刃,但神情自若,带着一种矜持高傲的优雅。
简单的寒暄过后,卡西姆右手抚胸,对着主位的李謜和一旁的郭昕,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愿和平降临于您,尊贵的雍王殿下和威震西域的郭大将军。”
他带着异域口音:“奉我哈里发国之主、信徒的统帅、伟大的哈伦·拉希德——愿安拉之光永佑其冠冕——之神圣谕令,鄙人卡西姆·伊本·哈立德,谨代表巴格达的金顶与全体穆斯林信众,向二位尊贵的统帅,致以最诚挚的兄弟问候。哈里发陛下的善意如同流淌的底格里斯河水,愿它灌溉我们友谊的苗圃。”
他话音落下,身后两名捧着沉重檀木镶金漆盒的随从恭敬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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