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锋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箭杆,说道:“小时候,在家乡的山涧里……溪水冲刷的鹅卵石,比这更光滑。那里的水汽,是甜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搜寻着过往的记忆:“新罗的金刚山……春天开满野樱,像粉色的雪。”
“新罗?”旁边传来浑海明低沉浑厚的声音,他裹着厚厚的毛毡也凑了过来,虬髯上凝着白霜,像头刚从雪窝里钻出来的熊,“嘿!你果然是新罗人!老子就说你这一板一眼的劲儿,不像中原人!”
他粗声大气,却没半分恶意,反而带着点好奇,“新罗……离长安多远?”
“很远。”仆锋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但眼底深处,那抹因为提及故土而泛起的惆怅还未退却,“大海的那边。”
“大海……”浑海明巨大的身躯往后靠了靠,也仰头望向那浩瀚星河,粗犷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怀念,“老子家乡的‘海’,是青海湖……那才叫大!望不到边!湖水蓝得像最深的绸子,风吹过,就像天神在呼吸。”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喉音,“湖边开满格桑花,红的、黄的……羊群像云一样飘在草甸子上。我家那顶最大的白毡帐,就对着湖面……我阿妈熬的酥油茶,香得能飘过整片草原……”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想嗅到那记忆深处的奶香,随即狠狠啐了一口,“妈的!全让吐蕃狗毁了!连根草都没给剩下!”
李謜静静地听着。
只有在这静静的夜晚,才会升起浓烈的故土之思。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思乡之情,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这两位来自异域的骁将,也拨动着李謜内心深处一根隐秘的弦。
作为一个灵魂深处烙印着二十一世纪记忆的穿越者,眼前的漫天星斗,手下冰冷的铁甲,鼻腔中充斥的沙尘与马匹气味,都让他产生一种巨大的时空错位感。
仆锋和浑海明口中的“海的那边”、“望不到边的大湖”,若在后世,不过是一张机票或一趟高铁的距离。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波音客机撕裂云层的轰鸣,高铁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火,高速公路蜿蜒如光带消失在远方地平线……
手机屏幕的微光,即时通讯的便利……那个信息爆炸、物流通达、世界仿佛触手可及的时代。
强烈的反差让他喉头微哽。
在这个时代,“故乡”二字,重若千钧,承载着无法逾越的山川阻隔与时光长河。
仆锋和浑海明谈论的故土,对他们而言,已是梦中才能归去的彼岸。
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故乡”,更是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遥不可及的幻影。
一时间,三人陷入了沉默。
只有篝火坑里炭火的微弱噼啪声,风掠过沙砾的呜咽,以及战马偶尔的响鼻。
浩瀚的星河无声流淌,覆盖着这片辽阔而残酷的大地,也覆盖着三个不同灵魂的故园之思。
“他娘的!”浑海明猛地搓了把脸,恢复了惯有的豪气,“想那些做啥!老子现在有刀有马,有殿下带着咱们杀吐蕃狗,痛快一天是一天!”
仆锋也收敛心神,将打磨得寒光闪闪的箭簇小心收入箭囊,声音冷冽如初:“安西在,便是家。殿下所指,仆锋箭矢所向。”
李謜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拍了拍身边两位得力臂膀冰冷的肩甲,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说得好。安西在,便是家。脚下的疏勒,也将重新成为大唐子民的家园。明日……让吐蕃人看看,毁人家园者,会付出什么代价!”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斥候贺鲁几乎是滚鞍下马,声音嘶哑愤怒:“将军!西南三十里!一伙吐蕃狗在大肆放火抢劫周边的牧民……”
“直娘贼!定是吐蕃狗又在烧杀!”仆锋低吼道,箭筒里的箭矢沙沙作响。
旅帅浑海明眼中喷火:“老子在青海湖见得多了!这帮畜生抢粮抢牲口,连过冬的草料都要烧光!这是要绝人活路!”
他猛地啐了一口,大吼道:“老子带人去把他们全干了!”
仆锋瞥了眼浑海明,“你这吐谷浑蛮子,嗓门小些,想招吐蕃游骑么?”
浑海明非但不恼,反而咧嘴一笑,拍着刀柄:“嗓门大才能吓破狗胆!仆锋,你这高丽棒槌箭术是好,可要论马背上剁人肉馅,还得看咱们草原汉子……”
话音未落,李謜森然下令道:“送到嘴边的肥肉,焉有不吃之理?浑海明!”
“末将在!”
“带两百骑!断其后路!我要这群畜生,全埋在这儿!”
“得令!” 浑海明咆哮如雷,大刀呛啷出鞘,“儿郎们!随老子剁狗头!” 铁骑洪流轰然转向,卷起漫天黄沙。
李謜马鞭直指黑烟:“仆锋!随我直扑吐蕃蛮子!弩箭开道,震天雷压阵!与浑海明一起合围!”
“诺!” 仆锋一夹马腹,三百骑如离弦之箭,紧随李謜扑向隐隐约约泛着红光的天边。
……
苏合氏族的小小营地,已成血火地狱。
这支不过数百帐的葛逻禄小部,世居于此,三代人守着牧草与牛羊,从未卷入纷争。
此刻,裹挟着毛皮焦臭的黑烟冲天翻腾——三顶毡房已烧得只剩焦黑骨架!血泊中倒伏着老人与稚童的尸身,妇孺的哭嚎撕扯着寒风。
几十名吐蕃骑兵正刀鞭齐下,将惊散的牛羊驱赶成群;另有一队兵卒扛起成捆的过冬草料,粗暴地甩上牛车。
“蠢货!草料捆紧些!”一名监工的什长怒吼着踹倒动作稍慢的士卒,“战马过冬就靠这些!”
营地另一端,一个满脸横肉的吐蕃百夫长正揪着少女头发往马上拖拽,狞笑声吞没了尖叫……
“吐蕃贼寇——受死!”李謜的怒吼如惊雷炸响!
“弩!”仆锋的指令短促如冰刃劈落!
五十具伏地弩机同时绷起——
“嘣嗡——!”
一片淬冷乌光的箭幕撕裂寒风!
忙于劫掠的吐蕃兵卒如草芥般扑倒!人仰马翻间血雾喷溅!
“大唐安西军!弃械跪地者免死!”李謜的血矛锋朝天一指,威势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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