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点极其微弱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浑海明那被血泥糊住的、微微凹陷的胸膛,竟在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起伏了一下!
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挣扎。
紧接着,又是一下!
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那破裂的嘴唇缝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活着!他还活着!!!
“老天!还有气!”
“他还活着!快!救人!!”
巨大的悲痛瞬间被劫后余生的狂喜冲散!
战士们爆发出悲喜交加的呐喊。
“快!快救人!”李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狂喜,他猛地撕下自己的披风内衬,试图去捂住浑海明身上那还在缓缓渗血的、最致命的贯穿伤,“幼宁!药!快!”
“来了!”郭幼宁早已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药囊,素手翻飞,将上好的金疮药不要钱似的撒向浑海明几处深可见骨、还在渗血的伤口,又迅速掏出秘制的续命丹丸。
仆锋更是双眼赤红,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贯穿浑海明躯体的那些断矛,跪在冰冷的血泥里,用自己布满血口子的手,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拂去糊在浑海明口鼻处的血块和污泥,生怕这微弱的气息被堵塞。
“老浑!撑住!撑住啊!听见没有!给老子撑住!”
仆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嘶吼着,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奄奄一息的兄弟。
士兵们迅速而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有人递上担架,有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浑海明周围的障碍,有人分头去寻找更多的伤药和热水。
火光摇曳,映照着浑海明那不成人形、却顽强起伏着的胸膛,映照着李謜、仆锋、郭幼宁以及所有安西军将士脸上那混合着悲痛泪水与巨大希望的复杂神情。
在这尸山血海的地狱里,一个顽强的生命之火,竟未曾熄灭。
“别……别他娘的……压着我……透……透不过气啦!”一丝微弱的声音传来。
仆锋看着浑海明微弱起伏的胸膛,又抬头望向满脸血污、眼神焦灼中带着狂喜的李謜,这个在尸堆里爬出来的悍将,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混着血污滚落。
“殿下……天不亡我安西……老浑的命真他娘的硬啊!”
……
“还有脸回来?!拖出去——砍了!”
论莽热喉头猛地一甜,再也压不住那股翻腾的气血,“噗”地一声,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滚烫的血珠溅满了案上的地图,也彻底染红了他眼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光。
完了……
增援的巴桑狼狈退回,次仁旺杰更是落荒而逃,逃回了疏勒城!
军心!
是他赖以征战的根本,此刻已如沙塔般崩塌无形!
士兵们眼中只剩麻木与恐惧。
军心涣散,大军便形同朽木!
他苦心谋划的战局,就此土崩瓦解!无力回天!
战死的兵卒或可速补,但丢掉的这股子心气……散了便是散了,岂是朝夕之间能重聚!
这两人……留不得!
若能以两颗首级,换回一丝军心……也算值了!
帐外,一股浓稠阴沉的恐慌与败亡之气,如同瘟疫般在吐蕃营寨中迅速弥漫、扩散。
……
血色的夕阳笼罩着尼兹克山谷。
尸横遍野,断箭残戈插在焦黑的土地上,风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硝烟味。
李謜与郭幼宁终于在乱军之中紧紧相拥。
他坚实的臂膀环住她因激战而微微颤抖的身躯,盔甲上的血污蹭脏了她的脸颊,两人却都毫不在意。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彼此眼中劫波渡尽的庆幸与刻骨铭心的深情。
郭幼宁依偎在李謜的胸膛,像一只小猫。
当着全军的注视下,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呦吼……”
刹那间,全军将士发出滚雷般的欢呼声。
“幼宁……你怎么想到会来的?!”李謜的声音嘶哑,带着后怕和难以言喻的感动。
他深知深入疏勒城附近是何等凶险,这里可是虎踞着十几万的吐蕃骑兵。
“妾身的命和雍王的命,本就拴在一起!”郭幼宁抬起头,脸上泪痕与血污交织,眼神却亮得惊人,“爷爷说过,安西可以没有郭昕,但不能没有雍王!你若不在,安西必亡!妾……岂能独活?”
李謜凝视着怀里的佳人,她脸上虽然还有不少血渍,如同一朵带血的玫瑰,但那双眸子亮得灼人,满满都是对他的爱意。
他心中大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极其珍重地抚上她冰冷的脸颊,将血渍一点一点擦干净。
“傻姑娘!”他开口道,“郭老将军坐镇龟兹,虎威犹在!他看得比谁都透彻,我哪会轻易送了性命!”
“你方才明明凶险万分!”郭幼宁嗔怪道。
“我那是在挫吐蕃人的军心和士气!”李謜辩解道。他实在不愿日后郭幼宁因担忧他而乱了方寸,误了带兵与判断。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说得对!咱俩的命本就拴在一起,不分彼此!”
言罢,他将她拥得更紧。
良久,郭幼宁轻轻挣开李謜,指向战场一侧:“謜郎,你看谁来了!”
李謜顺着郭幼宁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员中年将领勒马立于不远处,甲胄染血,神色复杂地凝视着他们。
正是裴向!
李謜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此人他素未谋面,但那身甲胄虽已斑驳破损、漆皮剥落,甚至几处铁札凹陷断裂,其核心的制式却清晰可辨——胸前背后那两面巨大、虽蒙尘染血却依旧轮廓鲜明的圆形护心镜,以及肩头残留着狰狞兽首造型的鎏金披膊残件,无不昭示着它源自拱卫长安、权柄煊赫的神策军!
尤其扎眼的是,即使战甲狼藉,那条勒在腰间的镶嵌方形玉銙的腰带,在残阳下兀自透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尊贵与中枢近臣的气息。
一个神策军将领,竟突兀地出现在这远离中枢、尸山血海的安西前线?
他是谁?
他来干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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